回家后的整個暑假,我躲在家里沒出門,而宗晨也消失了,媽媽說他去了北京參加什么比賽的培訓(xùn)。是啊,永遠只有學(xué)習(xí)對他最重要。
九月,我開始瘋長個子,可體重卻直線下降。
我變得越來越安靜,像是一夜之間成長了。
我并沒有要求停掉和宗晨之間的補習(xí)課,那會讓我覺得很丟臉。我的個頭離宗晨越來越近,可兩人的距離卻越來越遠,仿佛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明明能看見對方的心思,卻總也走不近。
他也變了,變得越來越沉默,原先還會與我說些冷笑話,或時不時的嘲諷,而現(xiàn)在,我們之間的話題除了學(xué)習(xí)就是謝謝,再見。我們也不會在對方說了謝謝后,怪聲怪調(diào)的加句“you’rewelcome.”
也許這才正常,才像普通的家教與學(xué)生。
有時候,他似乎有話和我說,欲言又止。而我總是冷漠禮貌的說,“宗老師,我們抓緊時間補習(xí)吧。”
我怕他提起那個讓我尷尬的話題,也許他想和我緩和氣氛,也許他想說些別的什么,可我不,我不想再聽到和那有關(guān)的一切,不想再讓自己成為一個傻瓜。
后來一陣子,他似乎很疲憊,眼底有濃濃的倦色,還有厚重的黑眼圈。事實上,看到他這樣我還是會心疼,甚至想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可話到嘴邊轉(zhuǎn)一圈又吞下了。
我忘不掉在海邊的夜晚,他冷靜說出的那番話,就像一枚魚刺,梗在心頭,提不得,碰不得。
有幾回,我不經(jīng)意對上他的眼神,那樣的眼神,帶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以及一閃而過的幾許痛惜與掙扎,也會讓我微微失神,可很快,我又勸自己拋開這些無謂的想法。
那樣的宗晨,最多也只是覺得愧疚吧,對造成我生病感到抱歉,他既然會用回吻這么愚蠢的想法來扯清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當(dāng)然會覺得應(yīng)該對我的生病給一定的補償。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會計,連人與人之間的一點情誼也要斤斤計較算清楚。
可即使這樣,對上他的眼神,我還是會心跳,會難受,會胡思亂想,我想我真的是著魔了。說的沒錯,愛情是個壞東西。
沒多久,連爸媽都覺得不對勁了。
“我怎么覺得你和宗哥哥之間怪怪的。”爸爸說。
“怪什么,我可比以前乖多了。不逃課,不賴作業(yè),積極配合,哪怪了?”
“話是這么說,可總感覺不對勁,大概,是你變乖了我們反而不習(xí)慣了,哈哈。”爸爸揶揄著笑。
老媽沒爸這么樂觀,懷疑的盯著我,“聽宗媽媽說他最近精神一直不好,時不時走神,連胃口都小了不少,該不是你這頑皮孩子又給找的麻煩吧?”
我舉雙手抗議,可不能帶著有色眼鏡看人。
“那你最近這么亢奮?精神抖擻的,還飯量大增,別把自己的快樂建在他人痛苦之上?”
哎,天下的母親都那么敏銳,可沒辦法,誰讓我的反應(yīng)與他剛好相反,我會食欲大增,會積極找事情做,會高高興興與別人談天說地——人可不就是奇怪的動物。
我媽以為我找麻煩,而事實上,我自身難保,連找別人麻煩的力氣都沒了。
可麻煩卻找上了我。
秋末冬初,天氣驟然轉(zhuǎn)冷。
張筱來找我,她穿著一條好看的鵝黃羊毛裙,黑色褲襪,高跟靴,還涂著殷紅的唇膏,顯然精心打扮過,不得不讓人懷疑她剛約會完,或者剛準備去約會。她海藻一樣的長發(fā)扎了起來,露出光潔白皙的脖子,頭昂的高高的,仿佛一只高傲的天鵝。
我正奇怪她為什么會找我呢,結(jié)果她直接走到我面前,二話沒說,猝不及防的給了我一耳光。
我被她的耳光給打懵了。
她咬著唇,冷笑道:“你別纏著他了。”
“你神經(jīng)病啊!誰纏著誰了!”
她又是一聲冷笑,“裝什么裝,不要臉的騷貨,是不是你叫他和我分手的?要不是你恬不知恥的貼上去,要不是你的出現(xiàn),他怎么會突然要分手?”
我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分手?你的意思是——你們,你們——?”
“我請你別裝了。”她高高昂著頭,可聲音明顯有了哭腔,可那又怎樣,我不是她被甩的出氣筒。
我望著張筱,一字一頓質(zhì)問:“你說你是他女朋友,是什么時候的事?”
張筱冷冷的望著我,那目光如果是刀子,我早就成了剁椒魚頭了。
她消化這句話很久,才不動聲色的說,“我早就是他女朋友了,一直都是。”
我忽然覺得這個冬天特別冷,刺骨的寒風(fēng)貫穿胸腔。
原來是這樣。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有解釋了?可宗晨他為什么不告訴我!難道惡意的隱瞞就不算撒謊?他不告訴我,讓我傻兮兮的掏出真心,委地成灰。
他原來是這樣的一個人,我感到心灰意冷。
“我告訴你簡淺,你別癡心妄想了!就算他和我分手,也不會和你在一起,你算什么東西?成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今天勾一個,明天換另一個,你這樣的人,怎配的上他?!”
我被口無遮攔的她徹底激怒了,“說什么呢你!”
她冷冷一笑,似乎要將所有怒氣發(fā)泄到我身上。
“呵,自那天晚會之后,我就打聽過你了。這一片誰不知道?簡家的女兒,小小年紀便跟流里流氣的人混在一起,骨子里是什么東西誰都清楚。深更半夜還來找宗晨,誰知道你用的什么手段將他哄走?誰知道你們后來去干了什么!知不知道學(xué)校里的人怎么說你媽?自詡清高,卻教養(yǎng)無方!”
我覺得她就是個瘋子,一個丟了愛情卻到處亂咬人的瘋子。
“你這只瘋狗,給我閉嘴。”我逼出本性,狠狠甩了她兩巴掌,“第一下,是我還你的,第二下,麻煩你把嘴巴洗干凈,還輪不到你來對我媽說三道四!”
她捂著臉,“你竟然還敢打我?”
“怎么不敢!”我怒氣反笑,“怎么樣,要不要試試我的拳頭,你說對了,我是混混,要是你喜歡,我就讓你嘗嘗混混的拳頭!”
“你——”她氣得全身發(fā)抖。
“怎么回事呢,丫頭?”阿力忽然出現(xiàn)。
“喲,原來找了個幫手,怪不得這么囂張。”張筱極盡諷刺的能力,“阿力是吧?你這個女朋友還真有本事,居然一邊勾引別人的男友,一邊還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牟m住你,我算是甘拜下風(fēng)了,Bitch!”
“給我閉嘴。”阿力冷冷的盯著她。他聲音不大,卻氣勢逼人,張筱退后兩步,“怎么,你想打女生?”
“在我動手之前,請你滾。”
張筱又惡狠狠的剜我一眼,這才轉(zhuǎn)身走了,礙眼的黃裙子一晃一晃,晃的我眼底發(fā)疼。
我像是打了一場大戰(zhàn),忽然沒了力氣,呆呆站著,一言不發(fā)。
阿力盯著我火辣辣的臉,沉聲問道,“她打了你?”
我什么都沒說,一動不動。
“是因為那個家教?她是他女朋友?”
我還是沒說話。
“你不點頭我就當(dāng)默認了。小丫頭,她打你的巴掌,我記住了,明天就讓她加倍還回來,十巴掌?二十?”
“不用,我還了她倆巴掌。”
“哦?都打一邊,還是左一下右一下。”
我瞪他一眼,“我這樣子看起來像是好人嗎?當(dāng)然是都打一邊,不然怎么能讓人看出來她被打了!”
“哈,不錯,孺子可教,看樣子沒被打擊傻嘛。”
“去死!”我淚眼婆娑,終于忍不住哭出來,“她損我也就算了,還要說我媽——我真的不知道,我媽會因為我而被人背后議論,我想到就難過,難過的要死。”
阿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世上誰人不議人,誰人不被議。”
被他這么一安慰,我越發(fā)難受起來,索性趴著他的肩膀,大哭起來。
這些天以來的難受,壓抑,委屈,像是找到出閘口。不管我表現(xiàn)的多么無所謂,多么堅強,可在阿力面前,便土崩瓦解,和他的那種情感不同于親情,也不是愛情,而是對彼此知根知底的信賴。我受了委屈,總會跑到他面前哭訴,埋怨,吐槽。
我將他的半個肩膀都哭濕了,鼻涕眼淚全在上面。
“不好意思啊。”我吸著鼻子說。
“幫我把衣服洗干凈。”
“想得美。”
“哎,我送你回家。”
天已經(jīng)黑了,路燈發(fā)出暈黃的光。一起風(fēng),梧桐葉便落滿一地。
“今天謝謝你。”快到家了,我與阿力告別。
“要怎么謝我?”阿力掏出一根煙來,笑道。
“你想怎樣?”
“恩,給哥啵一個。”他嬉皮笑臉。
“好啊,臉湊來。”
他果真湊過臉,我嘟嘴,裝腔作勢要親上,又夸張的發(fā)出啵的一聲。
“真香。再來一個。”
“想得美!”我一拳砸在他肩上,“走了,再見。”
“再見,晚安。”
“安。”
被阿力這么一鬧,我心情好了很多。
我對自己說,沒事的,簡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前面的燈壞了,黑漆漆的有些嚇人,我哼著歌給自己壯膽,“春風(fēng)不解風(fēng)情,吹動少年的心。”
“現(xiàn)在起的是秋風(fēng),不是春風(fēng)。”一個人影忽然冒出來,語氣冷淡疏離。
媽呀!誰!我嚇了一跳,再定眼一看,居然是宗晨,我二話不說,加快步子掉頭離開。
“給我站住。”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被惹怒的雄獅。
“請屁快放。”我止住腳步。
他走到我面前,眼底醞釀著一股怒氣,像是起風(fēng)暴時的大海。
“你有——什么想要解釋的嗎?”他的聲音忽然輕緩下來,似乎極力克制著什么。
“解釋什么?”
“你——晚上所做的事。”
我明白了,他是為張筱來興師問罪的。我忽然憤怒了,緊繃著臉,冷漠的看著他,“沒什么好解釋的,對,我是打了張筱兩巴掌,那是她自找的,她就是個瘋子!”
“你打了張筱?”宗晨的臉看起來震驚極了,甚至帶著點愧疚與疼惜,我的心又抽了一下。果然是這樣,他還是在意她的,看看他現(xiàn)在的表情,難過不安,愧疚憐惜,像是被搶了地盤的獅子。
“對,我看她不順眼。”我冷冷回道,不想再與他爭執(zhí)。當(dāng)我想到他對我的隱瞞時,心就變得很痛。
“簡淺,你實在是太過分了!”
聽聽他的聲音,多么痛心疾首。是的是的,那是他的寶貝張筱,他們認識那么多年,就算分手也是他的寶貝,我算什么?
“我過分!誰過分不知道,偽君子!”
“偽君子?”宗晨自嘲的冷笑一聲,“對,我是偽君子,我自欺欺人,以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卻發(fā)現(xiàn)根本做不到——”
“好啊,既然你現(xiàn)在控制不了,那回去找她啊,找她繼續(xù)談情敘舊,為時不晚。”我沒風(fēng)度的酸溜溜嘲諷。
宗晨忽然沉默了,他看著我,眼眸內(nèi)翻涌的風(fēng)暴驟然安靜。
暈黃的路燈下,他又成了那個冷靜自持的宗晨,仿佛剛剛的失態(tài)是我的幻覺。
良久,他漠然開口:“簡淺,今天會來找你,是我犯的最大錯誤。順便說一聲,請別在這么顯眼的地方和你男朋友調(diào)情,影響市容。”
他說完后,頭也不回的走了,步子邁的很大很急。
“認識你才是我犯的最大錯誤。”我狠狠的丟回一句,眼淚又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他剛剛一定是看到了我與阿力的那一幕。我恨恨的想,也好,就讓你誤會,別以為我簡淺非你不可。
很多東西,在你擁有的時候不覺可貴,可一旦失去,就開始懷念。
那次吵架后,我們便刻意避開彼此。我告訴爸媽不再需要家教,而他也沒有再踏入我家,我就像切斷線的風(fēng)箏,不知方向,更讓人沮喪的是,我忘不掉他。似乎到處都是他留下的痕跡,那個發(fā)黃的杯子,那些參考書,那個宗晨專座。我會給自己安排各種計劃,會不自覺的收看他喜歡的動物世界,也會關(guān)注他常買的雜志,就像得了強迫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