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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那老捕役往下一看,賊不見了,那房子卻是臬臺衙門,不免吃了一驚,不敢跟下去,只得回來。等到了散更時,天還沒亮,他就請了本官出來回了,把昨夜的事,如此這般的都告訴了。又說道:‘此刻知道了賊在臬署。老爺馬上去上衙門,請臬臺大人把闔署一查,只要額上受了傷的,就是個賊,他昨夜還偷了銀子。老爺此刻不要等藩臺傳,先要到藩臺那里去回明了,可見得我們辦公未嘗怠慢。’知縣聽得有理,便連忙梳洗了,先上藩臺衙門去,藩臺正在那里發(fā)怒呢。知縣見了,便把老捕役的話說了一遍。藩臺道:‘法司衙門里面藏著賊,還了得么!趕緊去要了來!’知縣便忙到了臬署。只見自己衙門里的通班捕役,都升布在臬署左右,要想等有打傷額角的出來捉他呢。知縣上了官廳,號房拿了手版上去,一會下來,說‘大人頭風發(fā)作,不能見客,擋駕’。知縣只得仍回藩署里去,回明藩臺。藩臺怒不可遏,便親自去拜臬臺。知縣嚇得不敢回署,只管等著。等了好一會,藩臺回來了,也是見不著。便叫知縣把那老捕役傳了來,問了幾句話,便上院去,叫知縣帶著捕役跟了來。到得撫院,見了撫臺,把上項事回了一遍。撫臺大怒,叫旗牌官快快傳臬司去,說無論甚么病,必要來一次,不然,本部院便要親到臬署查辦事件了。幾句話到了臬署,闔署之人,都驚疑不定。那臬臺沒法,只得打轎上院去。到得那里時,只見藩臺以下,首道、首府、首縣,都在那里,還有保甲局總辦、委員,黑壓壓的擠滿一花廳。眾官見他來,都起立相迎。只見他頭上扎了一條黑帕,說是頭風痛得利害,扎上了稍為好些。眾官都信以為實。撫臺便告訴了以上一節(jié),他便答應(yīng)了馬上回去就查。只見那老捕役脫了大帽,跑上來對著臬臺請了個安道:‘大人的頭風病,小人可以醫(yī)得。’臬臺道:‘莫非是個偏方?’捕役道:‘是一個家傳的秘方。只求大人把帕子去了,小人看看頭部,方好下藥。’臬臺聽了,顏色大變,勉強道:‘這個帕子去不得的,去了痛得利害。’捕役道:‘只求大人開恩,可憐小人受本官比責的夠了!’臬臺面無人色的說道:‘你說些甚么,我不懂呀!’當下眾官聽見他二人一問一答,都面面相覷。那捕役一回身,又對首縣跪下稟道:‘小人該死!昨夜飛瓦打傷的,正是臬憲大人!’首縣正要喝他胡說,那臬臺早倉皇失措的道:‘你--你--你可是瘋了!’說著也不顧失禮,立起來便想踢他。當時首道坐在他下手,便攔住道:‘大人貴恙未痊,不宜動怒。’那位藩臺見了這副情形,也著實疑心。撫臺只是呆呆的看著,在那里納悶。捕役又過來對他說道:‘好歹求大人把昨夜的情形說了,好脫了小人干系;不然,眾位大人在這里,莫怪小人無禮!’臬臺又驚,又慌,又怒道:‘你敢無禮!’捕役走近一步道:‘小人要脫干系,說不得無禮也要做一次!’說時便要動手。眾官一齊喝住。首縣見他這般鹵莽,更是手足無措,連連喝他,卻只喝不住。捕役回身對撫臺跪下道:‘求大人請臬臺大人升一升冠,露一露頭部,倘沒有受傷痕跡,小人死而無怨。’此時藩臺也有九分信是臬臺做的了。失了庫款,責罰非輕,不如試他一試。倘使不是的,也不過同寅上失了禮,罪名自有捕役去當;倘果然是他,今日不驗明白,過兩天他把傷痕養(yǎng)好了,豈不是沒了憑據(jù)。此時捕役正對撫臺跪著回話,藩臺便站起來對臬臺道:‘閣下便升一升冠,把帕子去了,好治他個誣攀大員的重罪!’臬臺正待支吾,撫臺已吩咐家人,代臬憲大人升冠。一個家人走了過來,嘴里說‘請大人升冠’,卻不動手。此時官廳上亂烘烘的,鬧了個不成體統(tǒng)。捕役便乘亂溜到臬臺背后,把他的大帽子往前一掀,早掉了,乘勢把那黑帕一扯,扯了下來。臬臺不知是誰,忙回過頭來看,恰好把那額上所受一寸來長的傷痕,送到捕役眼里。捕役揚起了黑帕,走到當中,朝上跪下,高聲稟道:‘盜藩庫銀子的真賊已在這里,求列位大人老爺作主!’一時撫臺怒了,藩臺樂了,首道、首府驚的呆了,首縣卻一時慌的沒了主了。那位臬臺卻氣得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嘴里只說‘罷了罷了’。一時之間,倒弄得人聲寂然,大家面面相覷。卻是藩臺先開口,請撫臺示下辦法。撫臺便叫傳中軍來,先看管了他。一時之間,中軍到了。那捕役等撫臺吩咐了話,便搶上一步,對中軍稟道:‘臬臺大人飛檐走壁的工夫很利害,請大人小心!’那臬臺頓足道:‘罷了!不必多說了!待我當堂直供了,你們上了刑具罷!’于是跪下來,把自從算命先生代他算命供起,一直供到昨夜之事,當堂畫了供,便收了府監(jiān)。撫臺一面拜折參辦。這位臬臺辦了個盡法不必說,兩個兒子的功名也就此送了,還不知得了個甚么軍流的罪。你說天下事不是無奇不有么。”
  此時已響過三炮許久,我正要到里面催點心,回頭一看,那點心早已整整的擺了四盤在那里,還有雞鳴壺燉上一壺熱茶,便讓子明吃點心。兩個對坐下來,子明問道:“近來這城里面,晚上安靜么?”我道:“還沒聽見甚么。你這問,莫非城外有甚么事?”子明道:“近來外面賊多得很呢。只因和局有了消息,這里便先把新募的營勇,遣散了兩營。”我道:“要用就募起來,不用就遣散了,也怨不得那些散勇作賊。其實平時營里的缺額只要補足了,到了要用時,只怕也夠了。”子明道:“哪里會夠!他倒正想借個題目招募新勇,從中沾些光呢。莫說補足了額,就是溢出額來,也不夠呢。”
  我笑道:“不缺已經(jīng)好了,那里還有溢額的?”子明道:“你真是少見多怪!外面的營里都是缺額的,差不多照例只有六成勇額。到了京城的神機營,卻一定溢額的,并且溢的不少,總是溢個加倍。”我詫道:“那么這糧餉怎樣呢?”子明笑道:“糧餉卻沒有領(lǐng)溢的。但是神機營每出起隊子來,是五百人一營的,他卻足足有一千人,比方這五百名是槍隊,也是一千桿槍,”我道:“怎么軍器也有得多呢?”子明道:“凡是神機營當兵的,都是黃帶子、紅帶子的宗室,他們闊得很呢!每人都用一個家人,出起隊來,各人都帶著家人走,這不是五百成了一千了么。”我道:“軍器怎么也加倍呢?”子明道:“每一個家人,都代他老爺帶著一桿鴉片煙槍,合了那五百枝火槍,不成了一千了么。并且火槍也是家人代拿著,他自己的手里,不是拿了鵪鶉囊,便是臂了鷹。他們出來,無非是到操場上去操。到了操場時,他們各人先把手里的鷹安置好了,用一根鐵條兒,或插在樹上,或插在墻上,把鷹站在上頭,然后肯歸隊伍。操起來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是望著自己的鷹;偶然那鐵條兒插不穩(wěn),掉了下來,那怕操到要緊的時候,他也先把火槍撂下,先去把他那鷹弄好了,還代他理好了毛,再歸到隊里去。你道這種操法奇么?”我道:“那帶兵的難道就不管?”子明道:“那里肯管他!帶兵的還不是同他們一個道兒上的人么。那管理神機營的都是王爺。前年有一位郡王奉旨管理神機營,他便對人家說:‘我今天得了這個差使,一定要把神機營整頓起來。當日祖宗入關(guān)的時候,神機營兵士臨陣能站在馬鞍上放箭的,此刻鬧得不成樣子了;倘再不整頓,將來不知怎樣了!’旁邊有人勸他說:‘不必多事罷,這個是不能整頓的了。’他不信。到差那一天,就點名閱操,揀那十分不象樣的,照營例辦了兩個。這一辦可不得了,不到三天,那王爺便又奉旨撤去管理神機營的差使了。你道他們的神通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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