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帝見老佛爺開戰(zhàn)決心已定,萬分沮喪,他乘轎回至寧壽宮,剛一下轎,只覺頭暈?zāi)垦,力不能支。若不是王商手疾眼快將他扶住,肯定栽倒無疑。王商望著臉色蒼白的萬歲爺,關(guān)切地問:“皇上,您哪兒不舒服?”
光緒的眼神中流露出絕望,他無力地?fù)u了搖頭,沒有回答。王商趕忙俯下身子,讓光緒帝雙手搭在王商的肩膀上,然后背起光緒,三步并作兩步奔至屋中,將光緒帝輕輕放在龍榻上。接著迅速地為光緒帝脫去靴子,隨手將被子拉過來為光緒帝蓋上說:“萬歲爺,奴才這就去請御醫(yī)。”
光緒一聽此話急忙睜開雙眼,以極其微弱的聲音制止道:“萬萬不可!”
王商不解地望著皇上:“這是為何?”
光緒顫抖著雙手從懷中掏出了手帕,遞給王商。
王商大吃一驚:“皇上,您又咳血了!”
光緒微微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對王商說:“朕的病非藥物所能醫(yī)!”
“唉——”王商長嘆一聲緊鎖雙眉說:“皇上乃一國之君,國不可一日無君呢!”
光緒滿目憂傷地說:“朕還算什么君?實乃一名囚犯罷了!”
王商搖了搖頭說:“萬歲爺,這話是打哪兒說起呀?前兒個您不是對奴才說,‘朕的封號還沒廢呢,朕依然還是朕!’皇上莫非忘記了?”
光緒的眼神突然一亮。王商見狀便接著說:“再說了,剛才老佛爺叫大起時,真龍?zhí)熳拥挠垖氉不是皇上您穩(wěn)穩(wěn)地坐著嗎!”
光緒聽他這么一說,心情倒是開朗了許多。對呀!王商講得一點也沒錯。他突然坐了起來,把王商嚇了一跳:“萬歲爺,您這是……”
光緒帝鄭重地對王商說:“朕咳血的事萬萬不可聲張,絕不能讓老佛爺和端王那伙子人知道!”
王商會意地點了點頭。
光緒帝用手指指茶碗:“你馬上給朕沖點鹿胎膏來!”
“!奴才這就去。”
王商端著沖好的鹿胎膏剛要邁進門檻兒,只聽皇上輕輕地呼喚著珍妃的乳名“二妞,二妞”。
王商停住腳步,無限傷感地?fù)u了搖頭。看來,萬歲爺又想珍主子了。也難怪,人在生病的時候都會思念親人。再說了,珍主子腦瓜就是聰明,每當(dāng)皇上遇到危難之事,她準(zhǔn)能想出個萬全之策。自皇上被囚禁在南海瀛臺后,壓根就沒能與珍主子見上一面,著實可憐呢!
王商邊想邊走到龍榻前,將沖好的鹿胎膏遞到皇上嘴邊,輕聲說:“萬歲爺,快趁熱喝了吧!”
光緒一飲而盡。王商這才長舒一口氣。他望著光緒帝清瘦的面孔,心里非常難過,壓低聲音對光緒說:“萬歲爺,要不趁今晚夜深人靜,奴才陪萬歲爺去看看珍主子。”
光緒帝臉上掠過一絲驚喜,轉(zhuǎn)而憂心忡忡地說:“這……萬一讓老佛爺知道了怎么辦?”
王商忙安慰他:“恕奴才直言,老佛爺既然將萬歲爺從南海瀛臺接回紫禁城寧壽宮,這就說明老佛爺已經(jīng)還皇上自由了,只是沒有明說,您說對不?”
光緒帝聽著覺得他說得確實有些道理,于是兩眼一亮滿心歡喜說:“快!快給朕更衣!”
此時,思念愛妃的情感戰(zhàn)勝了他的怯懦,也忘卻了身體的不適。
王商拿起斗篷披在光緒身上。二人躲躲閃閃地穿過層層庭院,繞到西一長街,急匆匆朝大內(nèi)西北角的冷宮北三所走去。
天上一鉤彎月,照得大地一片銀輝,給本來就神秘的殿宇樓閣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紗,朦朧中越發(fā)顯得寧靜。
突然,前方二百米處的宮墻上閃出一胖一瘦兩個身影,有如旋風(fēng)刮過般在宮墻上疾走如飛。二人均身輕如燕,看上去有極好的武功。王商扯住光緒帝的衣袖,急忙躲在長街內(nèi)大缸的后面。仰頭偷偷而望,只見那二人在宮墻上連續(xù)翻了十幾個跟頭,隨即來了個倒掛金鐘,將雙腳鉤在宮墻瓦檐上,頭朝下,并排掛在墻壁上。光緒萬分驚嘆,心中思索著,如此武林高手,不知是何方人士?
這時,只聽那瘦子說:“耿玉清,聽說皇上要殺我,我與他素?zé)o冤仇,這是為什么呀?”
只聽那胖子回答:“嘿!這不明擺著的事嗎!您想想,您是當(dāng)朝的皇儲大阿哥、即將登基的大清朝皇帝。您登基之日,就是當(dāng)今皇上退位之時!”
由于夜深人靜,光緒帝聽得一清二楚。他“嘖”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氣:“糟了,碰上皇儲大阿哥溥了,真是冤家路窄!”
進而又聽我二祖父溥說:“可我并不想當(dāng)什么皇帝呀!我只想回家,回到端王府。每天晚上我?guī)缀醵級粢婎~娘和阿瑪。耿玉清,你想家嗎?”
那胖子無奈地說:“奴才就是奴才,奴才是不敢有任何奢望的!奴才只知道應(yīng)該好好伺候主子!”
“等我登基做了皇帝,一準(zhǔn)兒讓你出宮探親!”
耿玉清一聽這話,“嗖”的一聲躥到了地上:“奴才叩謝大阿哥!”他激動得熱淚盈眶,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
我二祖父溥見狀連忙也躥到地上,雙手?jǐn)v扶著耿玉清說:“快快請起!”
耿玉清受寵若驚,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大阿哥,您不可以,奴才實不敢當(dāng)。”進而他又聲音有些顫抖地說:“能伺候您這樣的主子,定是我耿玉清前世修來的福分!”
光緒帝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輕聲對王商說:“想不到大阿哥的武功如此高強,而且心地也很善良。”
王商接茬說:“要不老佛爺怎么單單選中了他呢!不過,正因為如此,皇上您才更不可掉以輕心呢!”
光緒微微點了點頭。待我二祖父溥和耿玉清離開這里,朝大內(nèi)東北角的阿哥所走去后,他才在王商的帶領(lǐng)下從大缸后面鉆了出來。他們快步來到關(guān)押珍妃的西三所門前。王商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賞銀塞進看守所的小太監(jiān)手里。小太監(jiān)掂著手里的賞銀,拖著長音裝腔作勢地說:“老佛爺有旨,任何人不得隨便出入!”
王商怒火中燒,用手一指光緒,大聲呵斥著看門的小太監(jiān):“瞎了你們的狗眼,抬頭看看這是誰?”
小太監(jiān)一抬頭,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搗蒜如泥:“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不知皇上駕到!”
光緒皇帝一擺手:“罷了罷了,都平身吧,不知者不怪!”
“謝皇上!”兩個小太監(jiān)咚咚咚地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三所內(nèi)雜草叢生,黑黝黝,陰森森。沒有燈火,沒有聲響。好似一切都在死寂中凝固了。只有宮中的千年古柏,在微風(fēng)中發(fā)出沙沙的響聲,使人感到倍加凄涼。“咕,咋咋咋咋咋……”突然傳來一陣夜鳥的怪啼。光緒及王商立時毛骨悚然。但光緒還是壯著膽子,加快腳步來到關(guān)押珍妃的小屋前。他舉手“嗒”、“嗒”、“嗒”,輕聲敲了三下窗欞,沒有回音。小太監(jiān)急忙將鎖打開。光緒剛剛推開屋門,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鼻子。屋內(nèi)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他輕聲喚著:“二妞,二妞,你在哪兒呢?”
墻根角落里傳來一個微弱而驚喜的聲音:“是皇上!”
“是朕!”
“皇上!”珍妃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一頭扎進光緒懷里。光緒這才慢慢適應(yīng)了黑暗,他逐漸看清了一切。一間破爛不堪的小屋,里面有一張木板,上面鋪著稻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其余什么都沒有。
此時珍妃已是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光緒撫摸著珍妃凌亂的頭發(fā),兩人緊緊地?fù)肀г谝黄。借著月光,光緒仔細(xì)端詳著珍妃的臉,只見她面容憔悴,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與原來楚楚動人的珍妃判若兩人。光緒心中一陣劇烈的疼痛:“愛妃,都是朕害了你!”
珍妃忙用手堵住光緒的嘴:“皇上萬不可這么說,皇上對我的一片真情,二妞今世無以報答,來世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皇上的恩情!”
光緒更加緊緊地將珍妃摟進懷里,萬分哀傷地說:“可是變法失敗后,朕不過是一個空有其名的皇帝!”
“皇上千萬不要這么想,變法雖然失敗,可皇上依然在位呀!只要皇上安然無恙,二妞再受千般苦、萬般難,也無怨無悔!”
“二妞,目前朕已經(jīng)亂了方寸,你說朕該怎么辦呢?”
“皇上,萬萬不可與洋人開戰(zhàn)呀!只有依靠洋人,才能力挽危局!否則,皇上的龍位及性命均難保全!”
光緒聽罷大為震驚,他萬萬沒有想到,被囚禁的愛妃對當(dāng)前形勢了如指掌。他進而問:“那么依你看,朕目前應(yīng)該求助于誰呢?”
“當(dāng)然是榮祿!除了他,別無選擇!”珍妃果斷地回答。
“但是在變法時,朕曾密令袁世凱刺殺榮祿,只怕他懷恨在心,未必肯幫朕。”
“不過,榮祿是目前唯一可牽制太后之人,且手握重兵,皇上無論如何也要想方設(shè)法爭取他!”
正在這時,外面“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敲了三下窗欞,只聽王商輕輕喚道:“萬歲爺,萬歲爺,該起駕了!”
光緒這才慢慢松開了手臂,依依不舍地朝門外走去。珍妃再一次淚如雨下,哽咽著說:“皇上多保重!”
夜已深沉,皓月當(dāng)空。光緒心情沉重地離開了三所,一步三回頭。他聽到愛妃在哭泣,只覺得肝腸欲斷。愛妃的叮囑不斷地在耳邊響起:“絕不能與洋人開戰(zhàn)!否則,江山社稷與性命均難保全!要爭取榮祿,榮祿!榮祿!”這聲音好似來自夜空,又好似縈繞在他耳旁。他的額角沁出了冷汗,忙對王商說:“待回宮后,你速差一人去趟榮府,傳旨榮祿,要他天明即刻進宮見駕,萬勿延遲!”
“。”
再說此時的榮祿,已成為朝野上下最關(guān)注的人物。在戰(zhàn)與和的問題上,他的確是個舉足輕重的砝碼。雖已夜半,榮府內(nèi)依然燈火通明。太常寺卿袁昶和吏部左侍郎許景澄垂頭喪氣地走出了榮府的大門。
袁昶搖頭嘆氣地說:“看來,今兒個我們給榮大人出了個難題,嘿——榮中堂也有說不出的苦衷。”
許景澄搖了搖頭說:“榮中堂雖說是老佛爺?shù)膶櫝,可自從溥被封為皇儲大阿哥后,我倒覺得太后老佛爺更加寵信端王,F(xiàn)已被端王那伙人所煽惑,太后老佛爺開戰(zhàn)決心已定,沒有半點和談之意呀!唉——”
袁昶聽罷,用力將左手砸進右手心,跺腳長嘆一聲說:“榮大人!榮大人!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dāng)初老佛爺挑選皇儲時,還是你著力推薦的溥!這倒好,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如此看來,我們也只好靜觀了!”
許景澄躊躇了一下說:“那可不成,明兒個一早,我們再去見見慶王爺。不管怎樣,我們應(yīng)盡一切力量,阻止這場戰(zhàn)爭!否則,生靈涂炭,玉石俱焚呀!”二人感嘆過后,自是無奈地各自上轎回府。
許景澄和袁昶走后,榮祿徹夜未眠。他長吁短嘆,輾轉(zhuǎn)反側(cè),眼看著天已放亮。他的夫人一覺醒來,見他還直愣愣地瞪著天花板,關(guān)切地問:“仲華,你怎么還沒睡?”
榮祿長嘆一聲,沒有回答。
這時只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嗒嗒嗒嗒,越來越清晰。憑著他的經(jīng)驗和直覺,他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是軍機六百里加急!”打開門一看,原來是天津裕祿總督派來的官差。官差渾身汗水淋淋,雙手將軍機文件高高舉過頭頂,大聲喘著粗氣,邊喊著邊跪在了他的面前。
榮祿迅速取下文件,看過之后面色突變。他呆若木雞地站在屋中,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他的夫人見狀拖著多病的身體緩緩走了過來,急切地問:“仲華,出了什么大事?”
榮祿用發(fā)抖的手指著六百里加急說:“洋人已下通牒,于今晨兩點要占據(jù)大沽炮臺了!”他講話的聲音在索索發(fā)抖。
“啊!”夫人驚呼一聲險些摔倒,丫鬟們手疾眼快,忙扶她坐在椅子上。夫人不解地望著榮祿說:“昨晚上許景澄和袁昶不是還讓你勸勸老佛爺,說什么千萬不要與洋人開戰(zhàn),洋人絕無挑起戰(zhàn)端之意嘛,還說什么只要將義和團剿滅,洋人也就無話可說了。這怎么說打就打起來了呢?”
榮祿憤怒地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不開戰(zhàn)!不開戰(zhàn)!洋人就要打到家門口了,叫我如何去勸老佛爺?豈有此理!”
“仲華呀,還是咱們老佛爺有先見之明,聽老佛爺?shù)脑挏?zhǔn)沒錯!”
夫人的這番話語算是說到榮祿的心里。在這風(fēng)云變幻的亂世中,久在官場的他有著敏銳的嗅覺,處變而不驚。此時,他心急如焚,喃喃自語著:“大沽口那邊肯定是硝煙彌漫了!”
正在這時,忽聽門事高聲大喊:“圣旨到!”
榮祿忙整衣跪在地上接旨。
“圣上有旨,令榮祿天明即刻進宮見駕!欽此!”
“奴才遵旨!”
天剛放明,榮祿乘轎急匆匆直奔紫禁城。一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皇上宣我進宮到底為何?大沽口那邊的情況皇上肯定不知道,任何軍機文件都是先送到我和端王手中。端王素不與皇上往來……”一向聰明的榮祿此時也難以理出頭緒來。
榮祿剛一邁進寧壽宮的庭院,剛好被從下房出來解手的小太監(jiān)劉二看見。劉二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皮,仔細(xì)望著榮祿的背影:“這身影好熟悉呀,咦!這不是榮大人嗎?他一大早跑到皇上那兒去干什么?”于是忙提起褲子一口氣跑到大總管李蓮英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