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 … …

很小的時候，她就聽身邊的人說她是要來的孩子。椴樹開花時，趕花人生下她后又輾轉(zhuǎn)托人送掉了她，然后又趕別的花去了。她回家問他，他說：聽他們瞎說！然后拉她到鏡子前，指著一大一小兩張臉說：別人家的孩子誰能長得跟我一樣漂亮？

她笑了，鏡子里的他刀條臉，又黑又瘦，實在與漂亮不沾邊。但她信了。從那以后，誰說她是揀來的，她都會大聲告訴那人：除了我爸，誰能生出這么漂亮的孩子來。那人于是笑了，閉上了嘴。

他是小學(xué)校里的老師，似乎除了教孩子什么也不會。她常常聽媽媽嘟囔他這做得不對那干得不好。但他愛看書，常常她睡一覺醒了，還看到他床頭的蠟燭依然亮著。她跟著他，也看那些書，雖然看不懂，但是她喜歡。

他就這樣教會了她喜歡。

2 … … … …

她八歲時，家里又添了弟弟妹妹。她自然地會在放學(xué)后帶弟弟妹妹。有時弟弟頑皮，打了水杯花瓶，媽媽會責備她。她一個人在墻角邊掉眼淚時，就想起那些大人說的話，心里隱隱地有了怨恨，在父母弟妹跟前卻加了幾分小心。比如吃飯時，看到家人撂下了筷子，她就趕緊放下手里的碗去收拾飯桌，即使沒吃完也不再接著吃；比如家里買了好吃的，三份分得一樣多，她也總是把自己的再分成三份，分給弟妹。

終于這一切被他看在了眼里。他把她拉到弟妹和媽媽面前，說：從今天起，誰也不能拿我大姑娘當小丫頭使喚了，她得好好上學(xué)，將來還要上大學(xué)呢！

從那天起，他總是找書讓她讀。很快地，家里的書被她讀完了，他就千方百計借書來給她。媽媽說：家里有一個書呆子就夠了，這又出來一個。她知道媽是說爸，他就愛看書。

讀書辛苦，他常常會在她的書包里放上半塊威化巧克力。那是小賣店里賣兩毛錢一塊的，弟妹都很少吃到。因為這些照顧，她的內(nèi)心有了一分自豪，是公主一樣的感覺。

他就這樣教會了她驕傲。

3 … … … …

初中時，因為畫畫兒的特長，她到很遠的地方考藝校。他理所當然地陪她去。九月，正是連雨天，路塌了好長一段，他們的車被堵在半道上。北方的秋天來得早，路邊的樹葉有的都紅了。她看到遠處有一棵披紅裝的樹格外漂亮，隨口說了句：爸，你看那葉子多漂亮，做書簽一定特別好。轉(zhuǎn)眼間，他就跑向了遠處，一車的人都在看他。四十幾歲的他略略發(fā)福了，身子有些笨拙。他很小心地往前走，她的心一直提著。車上的人說：這可都是草灘，一不小心掉進沼澤里就糟了。她想喊他回來，可是終于沒喊出口。

他舉著一根漂亮的樹枝回來時，車上的人都給他鼓起了掌。有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很嚴肅的對他說：可不能這樣慣孩子，她要天上的月亮也去給她摘呀？

他笑了，把樹枝遞給她。遠處看那樣美的樹葉，近處看居然千瘡百孔。他說：這就像我們羨慕別人的生活，以為別人都比自己幸福，其實每個人都不容易。

這話她記住了。

他就這樣教會了她知足

4 … … … …

藝校終于沒去成。那年高考結(jié)束后，她與同伴去西山寫生，下山時一不小心摔傷了，腳踝處骨折。媽嘮叨她：挺大個姑娘不在家好好等分數(shù)，出去瘋跑。不爭氣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恣肆汪洋。他寬大的手拍著她的背：姑娘，哭什么哭，怕出事就不出去玩了，這是什么邏輯？媽媽瞪了他一眼，出去給她買吃的。他和她眨眨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高考錄取通知書來時，她可以拄著拐杖慢慢走了。但是怎么去學(xué)校呢，她的嘴上起了一層水泡。他說：有你老爸呢，怕啥？

那天火車臨時開了背對站臺的車門，據(jù)說這樣的事坐一百次火車也不會趕上一次，但就是被他們趕上了。趕車的人都大步從車頭繞過去。背著她，他略略猶豫了一下，然后說：丫頭，你趴好嘍！近五十歲的人，怎么跑過去呢？她不敢喘氣。可是他彎下身去，手扶著一根枕木。鐵路段的人拿著手電筒照了過來，父親喘著粗氣說：我女兒腿壞了跑不動！那人嘆口氣，說：快點吧，我?guī)湍憧粗�，小心碰著。父親從火車下面爬出來時，她已是淚流滿面。

坐在車上，驚魂未定，她說：如果那時火車開了，咱們就都完了。

他點燃一根煙，說：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完了呢？

他就這樣教會了她從容。

5 … … … …

讀他寫來的第一封信時，她哭了。他在信里說了很多話，都是生活里細的不能再細的事，難得的是他都替這個粗心的女兒想到了。

旁邊有人遞過一塊手絹，她接了，說：真的再不會有第二個人對我這么好了。卻聽到他說：會有的，一定會有。抬頭，看見刀條臉，卻是斯文的白。她破涕為笑。

她寫信告訴他她戀愛了。隔了一周，她正在睡午覺時，他打來電話問男友的相貌人品。她說：都還好。他在話筒那邊說：還好不行，一定要找個真心對你的。她喊了一聲爸，然后淚如雨下。都說愛情是塊傷，哪會有象他這么好的。

沒幾日，他匆匆趕來。她心里有些怨他這樣興師動眾，只不過是孩子般的相處一下，哪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呢？

見了男友，他興沖沖地回來，對她說：丫頭，你眼力不錯，他是個能讓你終身依靠的人。她笑他迂腐，才開始，怎么想到終身了？和他撒嬌說：是不是急著把你這個姑娘嫁出去了？他摸了摸她長長的頭發(fā)：哪有一輩子在父母身邊的。她的心一酸，眼淚又掉了下來，卻點點頭。她知道，他總是對的。

他就這樣教會了她要面對人生的尋常離別。

6 … … … …

臨到大學(xué)畢業(yè)那一年，暑假要去面試，她破例沒回家。打電話給家里，接電話的總不是他。媽說著各種各樣的理由。她的心怎么也安定不下來，男友說：回去看看吧!

進門第一眼就看見桌上他的照片圍了黑紗。她只叫了聲“爸”就暈了過去。

醒來恍然見到他端來水，叫他大姑娘。弟說：爸聽說誰家有個親戚在你念書的那個城市里管點事，去求人家?guī)湍阏夜ぷ鳎�結(jié)果就被車撞了……又說：送他那天，來了好多他的學(xué)生。

淚怎么也止不住，她不過是身陷愛情中，竟忘了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她己經(jīng)找好了工作……

他說過，他死后要埋在一棵松樹下。她和弟弟妹妹捧著骨灰找了河邊的一棵大樹下安葬了他。她在樹前，雙膝跪下說：爸，這世上再不會有第二個你。她知道他還有一件事沒告訴她：她真的是趕花人丟下的孩子。很小時，她聽到他對周圍的鄰居說：她還小，我們養(yǎng)了她，就是她的父母。

她也沒來得及告訴他：是不是親生的父親都沒關(guān)系，因為再也不會有人比他更愛她。

他就這樣，用他一生的愛教會了她感恩。（纖手破新橙 《女子文摘》2006年第2期）

事例分析：

看完這個故事的時候掉眼淚了，淚水從眼眶里涌出，就順著臉頰流下來，一直滴在放在鍵盤上的手指上，然后滲到鍵盤里。不記得上次落淚是在什么時候了，但這次卻最是深刻。在我們的記憶中，父親的愛永遠是沉默、永遠是說不清，卻又是那樣地印象深刻。文中的教師父親在女兒人生成長的關(guān)鍵時刻用睿智而富有人生蘊味的話語一次次啟發(fā)了女兒，讓女兒用她的心靈感受到了話語的言外之魅力，獲得了自己的美滿人生。

父親說：聽他們瞎說！然后拉她到鏡子前，指著一大一小兩張臉說：別人家的孩子誰能長得跟我一樣漂亮？父親是愛的語言的嫡造者，他用樸素但令女兒印象深刻的話讓女兒感受到了父親的對自己的愛，明白父親是喜歡自己的，女孩幼小的心靈也相信了父親母親是自己的親生父母親，心中的陰云一掃而光。父親那溫馨的話同樣讓女兒學(xué)會了去喜歡，喜歡自己，喜歡看書，擁有自己的愛好。

父親把她拉到弟妹和媽媽面前，說：從今天起，誰也不能拿我大姑娘當小丫頭使喚了，她得好好上學(xué)，將來還要上大學(xué)呢！父親的話像宣揚書，讓女兒挺起了胸膛，堂堂正正地生活在家庭里�？赡苣赣H與弟妹并沒有其他的意思，但在女孩自己敏感的心里邊卻產(chǎn)生了很多自卑。正是父親那“她得好好上學(xué)，將來還要上大學(xué)呢！”的一席話，讓女孩感受到父親以她自豪、對他充滿信心的心懷，女孩也自豪了起來。

父親笨拙地走過危險的草灘，為女孩采來她喜歡的紅葉，但卻不是為了取悅女孩，而是為了讓她懂得知足，那么美麗的樹葉，近看原來也是千瘡百孔，“這就像我們羨慕別人的生活，以為別人都比自己幸福，其實每個人都不容易。”父親的話語讓女孩明白：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有一份不幸與苦，每個人的人生都不容易。女孩從父親那里學(xué)會了知足。

父親的從容往往帶來一種莫明的感動，我也從來沒有見到過父親煩惱、父親發(fā)愁、父親憂傷甚至落淚，父親把這一切都埋藏進了自己的心底，而只把微笑與從容放在兒女的面前。故事中的父親正是這樣的人。父親說：有你老爸呢，怕啥？故事中的女孩一定能夠明白父親的意義，為了女兒，父親會努力到人生的最后一息，甚至能夠從容地獻出自己的生命。父親點燃一根煙，說：人哪有那么容易就完了呢？父親一句極其普通的話，但卻是經(jīng)歷了多少年風(fēng)雨路的感慨，女孩聽出了從容，也會聽出堅韌與執(zhí)著。

“丫頭，你眼力不錯，他是個能讓你終身依靠的人。”當故事中的父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底也充滿了辛酸，當女兒長大找到自己的幸福時，難舍的父親往往比母親還要辛酸，感嘆歲月的流逝，當初繞膝而戲的女孩轉(zhuǎn)眼已要離開自己。“父親是山”，父親有山的博大，但同樣也有水的柔情。而一句“哪有一輩子在父母身邊的。”讓身為人子的我們不禁淚落滿面，父親是在教會自己的女孩，要從容面對生活生命中的尋常離別，走好自己的幸福人生路。

女孩長大了，可父親卻再也不能用睿智的話語為女兒指定人生和迷徑，父親離開了人世，同樣是因為胸懷女孩的那份永遠不會有盡頭的愛。“父親就這樣，用他一生的愛教會了她感恩。”父親說：“她還小，我們養(yǎng)了她，就是她的父母。”

這個世界上，愛你的父親不會有第二個，愛你的母親也不會有第二個，他們都是唯一而不會再有的愛情。語言面對親情是多么的蒼白，可幫事中的父親正是運用這表達親情十不及一的語言把女孩送到了完滿的人生路上。

情景置換：

女孩能夠擁有這樣睿智而慈祥溫和的父親，是她一生的幸福。如果當初抱養(yǎng)女孩的父親不是故事中那樣的父親的話，那女孩的人生可能就會改寫。

很小的時候，她就聽身邊的人說她是要來的孩子。椴樹開花時，趕花人生下她后又輾轉(zhuǎn)托人送掉了她，然后又趕別的花去了。她回家問父親，父親說：這是真的，你是我們抱養(yǎng)的。或者父親搪塞過去了，或者支支吾吾不告訴她。那女孩子幼小的心靈中永遠就存下了一個結(jié)：自己是父親母親抱養(yǎng)來的，父親母親不會真心愛自己的。女孩的人生中就會充滿了自卑的陰云，她可能會一輩子生活在這種自卑中不能解脫。

故事中的父親不是這樣，而是用肯定的話語讓女孩從這種疑惑中走出，快樂地成長起來。父親也在女孩的成長路上用自己全身心的愛來證明，女孩所能得到的父愛母愛跟這個世界上所有幸福的女兒是一樣的。假設(shè)父親沒有這樣做，在女孩成長的那一個鏈條中，或者聽任女孩自生自滅，或者肯定了抱養(yǎng)的事實，或者是粗暴地打罵，那女孩的生活在故事中的那一個鏈條中一定就中斷了，世界就會增加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和一個悲苦與陰影中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