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兩，醫(yī)生怎么做事你該知道，你讓我憑著推測就對他動刀？怎么動？動哪兒？你教教我！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貴賓樓，廖教授沉吟半晌，慢悠悠地說道：“CT檢查不出什么，你的擔(dān)心又不能排除。如果真是他說的那樣，血管檢查還不能做。這樣吧，轉(zhuǎn)到你那兒觀察觀察再說。”
老狐貍！賀三民心里這樣想，嘴上卻道：“還是您考慮周到。”
辦好手續(xù)，兩人回到手術(shù)室。剛到門口，便聽見卓太太慌亂的聲音：“大升你怎么啦？醫(yī)生……護士小姐，你們來幫忙看看。”
賀三民連忙走進房間，“卓太太你別慌，讓我來。”
等看到卓大升的樣子時，他不禁一窒。皮八兩也看到了。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里的驚駭。
卓大升的樣子其實并不是很嚇人，然而卻透著說不出的怪異，過去形容一個人的臉色面如金紙、面無人色，大概就是他此時的模樣了，他整個人的血液仿佛被一下子抽空了一般。
“卓先生，你感覺如何？有什么不舒服的？”
“水，我要喝水，我沒什么不舒服，就是渴得慌。阿蘭快給我水，怎么這么慢？”
阿蘭應(yīng)該是卓太太的名字。卓大升平日里對太太一向很溫柔，現(xiàn)在突然口氣不善，顯然來自身體內(nèi)的口渴感覺比以前要嚴(yán)重得多，這將他嚇壞了。
卓太太聽到丈夫近乎呵斥的話語，她收起了賀三民不在時的驚慌，看著丈夫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她輕聲道：“小麗正在取水。大升你再忍受一下，就來了。”
她說話時，一邊握住卓大升的手，一邊輕撫他的額頭。她眼中充盈著淚水，但她努力地想要將它們?nèi)袒厝�。只可惜這個目的很難達(dá)到。徒勞之下，她只好扭過頭，悄然抹去眼淚，又旋即轉(zhuǎn)回來，柔聲道：“沒事的，大升你一定沒事的。”
人們在有事發(fā)生的時候，越是輕言輕語，往往越是感情極度濃郁。
皮八兩看著卓太太抑制著情感安撫卓大升，他能感受到她對丈夫的萬分擔(dān)心。
卓大升手腳冰涼，慌亂中，他分辨出了眼前的對象，“醫(yī)生，賀博士，我到底怎么了？我渴得厲害，從沒這么渴，很難受！很難受！”
他說話間，身體開始顫抖起來。漸漸地，抖動頻率越來越大。仿佛他體內(nèi)有個電極被打開了開關(guān)。他止不住地顫抖，連帶著卓太太也跟著抖動起來。卓太太無助至極，兩手緊抓住他，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流淌下來，“大升你怎么啦？”
卓大升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我怎么覺得冷？阿蘭，我怎么越來越冷？”
“大升，你……我也覺得冷，是氣溫低呀，是天冷！”
她知道這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希望能有人幫著證明她的話是真的。她的目光四下搜尋著，很快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她這才想起，整件事情都有他參與。她急切地看著他，卻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看著卓太太無助、憂傷的眼神，皮八兩心頭生出濃濃歉意，仿佛是因為他的無能才使她如此傷心。他悄悄捅了捅賀三民。
賀三民點點頭，轉(zhuǎn)身通知護士準(zhǔn)備。趁這工夫，助手將卓太太叫到一旁，簽好手續(xù)。一分鐘后，賀三民身著手術(shù)服走進房間。
卓大升是個聰明人，心下早已有數(shù)，“賀博士，要動刀嗎？”
“身體如果有問題，會先有痛感。你沒有癥狀，不要擔(dān)心。”
時間在慢慢流逝。醫(yī)護們悄悄準(zhǔn)備著，大家懸著一顆心暗自等待。然而一個小時過去了，再沒有什么情況出現(xiàn)。卓大升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昨晚他們沒能休息好；前面的一番折騰，更使得兩人緊張不已；現(xiàn)在稍放松了一點，夫婦倆竟然就這么睡著了。只留下一群人圍著他們面面相覷。
賀三民不動聲色，繼續(xù)觀察著。
皮八兩道：“我看還是先吃午飯吧，也許這是個持久戰(zhàn)。”
兩個人一起去食堂。幾個護士跟在后面，護士苗清水一張“櫻桃小口”咯咯笑道：“我被那個人的樣子嚇壞了。”
護士牛雨叫道：“我好渴，水，水，我要……要水。”
她本是女孩子的嗓音，卻故意粗著嗓子說，聽起來很有意思。幾個護士紛紛笑了。背后學(xué)病人的樣子顯然不太好，但面對牛雨這樣一個女孩，沒有人能生出反感之意。
皮八兩跨進食堂，腦中還回蕩著牛雨的聲音，須臾間，他一把抓住賀三民，大叫道：“我知道了，三民我知道了！我真是笨，早該想到的。”
賀三民被他這一抓一吼，生生嚇了一跳。
這邊皮八兩更加興奮地嚷道：“我明白問題的關(guān)鍵了。三民你做好準(zhǔn)備，可能一小時后就要動手術(shù)。”他說完便沖向門外。
水裝得剛剛好。這是兩個透明玻璃的圓柱體容器，齊腿高的樣子。卓大升墊著雙腳分立在兩個容器中。卓大升看向賀三民，心想我按你說的做了，你怎么看著我不說話？接下來該你了。
再厲害的專業(yè)人士，在自己沒有經(jīng)歷過的狀況面前，都會顯得不自信。好在賀三民還算鎮(zhèn)定，他在觀察、在等待。
卓太太先前被卓大升的狀況嚇壞了，現(xiàn)在依然不是很精神；醫(yī)護們對眼前這一幕充滿好奇，只是因為職業(yè)原因，沒人敢發(fā)出一丁點兒聲音；皮八兩可能是房間里最緊張的人了，從意識到問題所在，到取來容器，他便一直處于解決疑難的興奮中，現(xiàn)在卓大升正立在水里，可他的猜測究竟對不對呢？
整個房間一片安靜。
下半身僅著內(nèi)褲的卓大升感覺自己像個被觀賞的珍稀動物，這讓他很不自在，這個古怪的診斷拖的時間太長，他有點不耐煩了。他剛要說話，蒼白的面孔突然漲紅起來，又由紅變白，“哎……好痛……我的腿……”
他一定是痛極了，兩只手揮舞著，想要抓住什么，但手臂夠得著的地方都是空的，他只好彎下身，扯住手術(shù)臺上的皮革。緊接著，他的身體抖動起來……
房間里的靜默被這凄厲的叫聲驟然打破，所有人都是一震，卓太太更是被嚇了一跳，皮八兩卻緊握雙手，心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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