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第一章

高大的柏樹之下,宇文初負(fù)手而立,眉頭微微皺起,一臉不耐煩,“并不是小孩子了,還這樣不顧后果地胡鬧一氣,真是不成體統(tǒng)!

明珠看到這個(gè)人心情就好不起來,她覺得她的重生之路在遇到宇文初之前都走得順當(dāng)無比,遇到宇文初之后就變得艱難險(xiǎn)阻,困難重重。想要搶白他兩句,奈何下巴脫臼說不來話,只能怒目而視。不期然間,她在宇文初眼里看到一閃而過的笑意,不由得越加惱羞成怒,覺得兩輩子的臉面都丟干凈了,只好恨恨地托著自己的下巴立在一旁,能怒不能言。

宇文佑怒氣不減,虛虛行了一禮,側(cè)開臉齆聲齆氣地道:“讓六哥看笑話了。您怎會在這里?”

宇文初道:“這幾日天氣好,正是觀星的好時(shí)候,難得無事,我便來此躲躲清凈!闭f著微微皺了眉頭,一臉的不知情,“你不在京中籌備婚事,怎么反而跑來這里胡鬧?”

宇文佑的俊臉上掛了好幾條被明珠撓出的血印子,被風(fēng)一吹疼得直抽抽,手臂上被咬的地方也鉆心地疼,再被追著問那已然夭折了的婚事,臉色真是好看不起來,更答不了話,只管惡狠狠地瞪著明珠。

明珠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氣勢是足的,只是那脫臼的下巴顯得格外可笑,看上去就有些可憐了。

宇文初嘆了口氣,和氣地道:“傅姑娘,你就不疼嗎?這樣下去不是事,府上若有精通接骨復(fù)位之人,還是早些把下頜復(fù)位為好!

誰要他提醒?她自然知道,就算是她忘了,這疼痛也不能讓她忘了。明珠看向蔣鐸,蔣鐸告了聲罪,上前抬手要替明珠將下頜復(fù)位。

宇文佑立時(shí)上前攔住,壞心眼兒地厲聲道:“下賤狗奴,也敢拿你的臟手去碰我的未婚妻?”

明珠大怒,以目示意蔣鐸別理這條亂咬人的瘋狗。

宇文佑卻拿劍指著蔣鐸道:“誰敢碰她我便砍了他的手!”見明珠不忿,便挑釁道,“不然你叫個(gè)女人來辦也成!

這是算定她身邊沒有精通接骨復(fù)位之術(shù)的女人,逼著她求他或是一直忍著疼呢。他雖然失勢,好歹也是郡王之尊,真要砍了相府一個(gè)下人的手腳,其他人也不會說什么,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能拿這個(gè)做文章。

明珠做不到拿別人的性命安危來和他賭氣,不由得恨得牙癢,氣沖沖地瞪向宇文初。他不是要主持公道嗎?怎的就由著他這混賬兄弟亂來?他要是再不管,那就別怪她不給他面子,不管不顧地鬧起來。

卻見宇文初沖她點(diǎn)點(diǎn)頭,緩步走到她跟前來,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扶住她的發(fā)頂,微一用力便利索地將她的下頜給復(fù)了位,再道一聲:“傅姑娘,既然你向我求助,我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你試試,可好了?”

明珠斷然沒有想到他居然就這樣把爪子伸到了她的臉上,就算是下頜復(fù)了位,也忘記合攏嘴,微張了口傻傻地看著宇文初,鼻端環(huán)繞著他指尖帶來的淡淡沉水香味,幽淡甘涼,一時(shí)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宇文初笑笑,“傻了嗎?”語氣中多有寵溺寬讓之意,親切得和她親哥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他有多熟。

此人臉變得如此之快,必然不懷好意。她可以肯定他很明白她并沒有向他求助的意思,但她真真切切地得了他的幫助,感謝的話說不出口,質(zhì)問的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憋著。明珠垂下眼,默默地動了動下頜骨,宇文初的手法到位,好是好了的。但她吃了宇文佑不少苦頭,臉疼得厲害,想必腫了也青了,比宇文佑那張五顏六色的臉好不到哪里去。

不過真是很解氣。

宇文初見她不言語,也不計(jì)較,轉(zhuǎn)過身去招呼宇文佑,“既然來了,就去我那里坐坐吧!

宇文佑皺著眉頭看向宇文初,他不知道他六哥什么時(shí)候居然變得如此憐香惜玉了,對象還是以驕縱著稱的傅明珠。皇家無骨肉,由不得他要懷疑宇文初起了什么壞主意。

宇文初不避不讓,坦坦蕩蕩地由著他看,不輕不重地道:“你鬧得太過了。”

宇文佑有些沮喪,不用宇文初提醒,他也知道自己鬧得太過了。但他本意并不想鬧到這個(gè)地步。之前他曾以為,傅明珠鬧這一場無非想證明她的重要性,要逼著他低頭而已,只要他來了,軟硬兼施,她自會收回退婚的話,乖乖跟他走。卻沒想到她是真的鐵了心要悔婚,才一見面就把他逼進(jìn)了絕路,硬生生鬧得不可收拾。

縱然他性子高傲,不喜歡她,但娶了她就能借她的勢躲避風(fēng)險(xiǎn)這個(gè)道理他是懂的。

他還記得當(dāng)初皇父賜婚,他不樂意,私底下去求皇父,說自己不要這個(gè)傲慢無知、沒有廉恥的女人做妻子;矢敢馕渡铋L地說:“她是傅叢的老來獨(dú)女,也是皇后唯一的親侄女;屎鬀]有親生女兒,把她愛得什么似的。她的驕縱大膽,說到底還是給人慣的。雖嬌蠻了些,其實(shí)內(nèi)里還是美玉良質(zhì),重情重義,天真可愛,你好好待她,她自會百倍千倍回報(bào)于你!

他當(dāng)時(shí)不懂,拼命求皇父,皇父始終不肯收回成命,反倒推辭乏了,讓人把他趕走。沒過多久,皇父龍?bào)w欠安,太子監(jiān)國,他想見皇父一面比登天還難,周圍的人對他一天比一天冷淡,太子妃閔氏的弟弟當(dāng)眾嘲笑折辱他,其他人在一旁看笑話,沒有誰愿意出來幫他說句話。傅明珠不知從哪里聽說了這事,急巴巴地沖出來硬逼著太子妃的弟弟給他賠禮道歉。哪怕是太子妃,也懼怕傅家的強(qiáng)勢,當(dāng)眾打了她親弟弟一個(gè)耳光,再替她弟弟向他賠禮致歉,從那之后,再沒有人敢當(dāng)面肆無忌憚地對待他。

后來皇父駕崩,太子登基,傅皇后榮升太后,從前得罪過傅氏的宮妃和皇子下場凄慘無比,他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就連稍有體面的宮人都敢給他臉色看。又是傅明珠隔三岔五地給他送東西,人前人后地護(hù)著他,容不得任何人說他一點(diǎn)不好,他的境遇才沒有更糟。

他明白了皇父的良苦用心,也更加覺得屈辱和不甘。

但是那個(gè)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傅明珠突然就變了心,而且態(tài)度如此強(qiáng)硬,這是為了什么?宇文佑有些不明白,趁著周圍人沒有注意他,悄悄看向明珠。

明珠側(cè)對著他站在院墻邊,落日的余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紅色,她的臉又青又腫,還沾著泥土,看上去很滑稽可笑,她卻一點(diǎn)都不在意,只是垂著眼靜靜地盯著墻邊那株老桃樹看。

老桃樹的根部生了一個(gè)蟲洞,里面浸出許多黏糊糊的樹膠來,看上去有點(diǎn)惡心。他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但傅明珠就是專心地盯著那里,眉間頗多寂寥感傷。

宇文佑的眉頭皺得越發(fā)緊了,這不像是他所熟識的傅明珠。傅明珠應(yīng)該是美麗動人的,驕傲飛揚(yáng)的,活潑嬌氣的,她何曾有過這種寂寥的時(shí)候?

他記得,他的幾位皇妹曾背地里艷羨地提起過傅明珠,說她過得比公主還要肆意,要什么有什么,稱心如意,不比她們既要受宮規(guī)壓制,還要擔(dān)心不討太后和皇后喜歡,沒有好日子可過?墒谴藭r(shí)的傅明珠的確是寂寥感傷的,她不會是雖然鬧著悔婚,其實(shí)心里也不好受吧?

一念回轉(zhuǎn),宇文佑轉(zhuǎn)向宇文初十分誠懇地輕聲道:“六哥罵得是,還請六哥幫我!辈还苡钗某醮虻氖裁粗饕猓壳澳軒退闹挥杏钗某。他剛才和傅明珠已經(jīng)鬧到不可轉(zhuǎn)圜的地步,若是宇文初肯出面替他周旋就不一樣了。宇文初為人周到謙和,聰明會說話,說不定能把這事兒弄好。

宇文初看他一眼,和明珠說道:“我那里有今春上貢的蒙頂甘露,滋味清雅,傅姑娘可要去我那里嘗嘗鮮?”

她吃多了撐的,壞了腦子才會剛和宇文佑鬧悔婚,撕破臉打了架,轉(zhuǎn)眼又和他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明珠垂著眼撣了撣袖子上的泥灰,淡淡地道:“多謝英王殿下的盛情,但我儀容不整,是為失禮,還是改日吧!

宇文佑見明珠軟硬不吃,忍不住激她道:“六哥你就省省吧,傅相圣寵隆重,府里什么沒有?她怎會看得起你的蒙頂甘露?”

明珠抬眼看向宇文佑,面上頗多譏誚,似笑非笑地道:“我在你眼里,是否一直是如此蠢?蠢到你隨便說一句話,我就會輕易上了你的當(dāng)?”

宇文佑被她戳穿意圖,面上掛不住,憤而將臉轉(zhuǎn)開,不肯再去看她。

明珠對著宇文初默默一禮,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宇文佑見她要走人,心中發(fā)急,忍不住威脅道:“傅明珠,我是不會讓你如愿的!

明珠頭也不回,冷淡地道:“奉陪到底!

眼看著相府的人前呼后擁地簇?fù)碇髦檫h(yuǎn)去了,宇文初才心情愉快地收回目光,溫和地同宇文佑道:“你也不小了,行事怎還如此沖動?”

宇文佑氣得肝疼,把被明珠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拿給他看,憤怒道:“六哥,這樣惡毒的潑婦,換你愿意嗎?”

宇文初面不改色地道:“換了是我,若能用這一口肉換一世平安,我愿意。要說惡毒嘛,不是你先動的手?她咬了你,你也卸了她的下頜,她抓破了你的臉,你也掐了她的脖子,半斤八兩!

用一口肉換一世平安?堂堂一個(gè)皇子淪落到要靠女人的憐惜來保命實(shí)在是丟人,宇文佑心酸難堪不已,許久才低聲道:“六哥,我都知道,但我實(shí)在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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