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財不會做飯，現(xiàn)在老伴成了半身不遂，怎么辦？楊保成就給媳婦譚梅梅交代，去大伯家給嬸子做飯，讓大伯跟著學，然后再給自家做。每天早上，譚梅梅就帶來自家蒸的饃，開始燒稀飯、炒菜；中午，用壓面機壓好面條，炒了菜，做面條吃，晚上再燒稀飯。楊萬財一邊看一邊學，半個月后就學會了和面、壓面條、炒菜和燒稀飯。有時候，他把面條煮糊了，米湯燒焦了，他很自責。老伴說：“面條、米湯煮沸了要用勺子攪一攪，試一試鍋底粘了沒有，粘了鍋，就用鐵匙鏟一鏟�！�

楊萬財把燒焦的面條自己吃了，把好的面條讓老伴吃。切的菜大的大，小的小，老伴就教給他怎樣切菜。不到兩個月，楊萬財做飯的手藝提高了，能應(yīng)付平常的一日三餐了。

楊萬財從電視上看到泡腳、按摩對半身不遂有好處。他從縣醫(yī)院請來一位大夫，定期給劉鎖霞扎針、泡腳和按摩。楊萬財就跟著學，半年以后，他自己也能扎針、泡腳和按摩了。

楊萬財去縣城買來了滑輪，用木材、鋼板自制了站床，再用繩子固定，讓老伴每天上午在自制的站床機上站一個小時。他還用木板和鋼管等東西自制了訓練樓梯、拉力機、吊床機，每天扶著老伴鍛煉鍛煉。兩年以后，竟然有了一定的效果。劉鎖霞能扶著拐杖走路了，手上、腿上有些勁了。

為了加強營養(yǎng)，每天早上，楊萬財去米橋鎮(zhèn)一戶養(yǎng)牛戶家去購鮮奶，一天一次。六年后冬季的一天早晨，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一個晚上，楊萬財看見天際間白茫茫的一片，雪有兩寸多厚，他穿上棉衣、棉鞋，冒著寒風去了米橋鎮(zhèn)，在瓶子里灌滿了牛奶，又蹣跚地向家里走去。突然，楊萬財腳下一滑，摔倒了，奶瓶扔在水溝里，右半身摔得很痛，他坐在雪地上一時起不來，把棉衣弄臟了。碰巧一個過路的鄰村人看見了，將他扶了起來，他認識，就用鄰村人的手機給兒子紅兵打了電話，兒子不在，兒媳接了電話，聽了他的遭遇，兒媳罵道：“我媽病在炕上，下了雪你就不能不打奶嗎？要是你摔出個事，紅兵要伺候你，我要管娃，誰來伺候媽？咱家豈不亂成一鍋粥？要緊不要緊？不要緊就去鎮(zhèn)醫(yī)院看看，我讓紅兵立即回去�！�

張萬財說：“不要緊，你道我愛打牛奶，其實是想去鎮(zhèn)上散散心，我每天只知道伺候人，你媽脾氣倔，這幾年尋死尋活，成天很少說話，我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到。咱村里人外出的外出，留下的大多是媳婦，咱和女人們說不到一塊。去鎮(zhèn)上打牛奶，就能和街道上的老頭們聊上幾句，心里好受些。我跌了跤，知道給你一說會招人罵，可有人罵也好哇，總被沒人和你說話強些，我就想讓兒子兒媳罵罵，心里倒舒坦些……”

兒媳氣得哭笑不得：“你以為我愛罵你，我怕你有個三長兩短，咱家咋過活？好了，我也罵完了，你也舒坦了。我讓紅兵回來，你啥時候想招我罵，隔天兩頭打電話我再罵你，現(xiàn)在想罵也罵不出了，兒媳罵公公遭罪哩……”

楊萬財讓過路人扶他回家，他去燒米湯。半小時后，米湯燒好了，他卻腿疼得走不動了。就坐著等兒子。兩個小時后，楊紅兵回到了家，問爸爸：“哪里痛？怎么走不動？”

楊萬財說：“去隔壁喊你嫂子過來伺候你媽，咱去醫(yī)院查查�！�

楊紅兵給母親重新熱了米湯，端了去，讓母親喝了。叫來了保成嫂子伺候媽媽，然后去了鎮(zhèn)上叫來出租車，把父親送到縣醫(yī)院。一查，原來父親有風濕病，沒有骨折。好了，折騰了半天，烤了電，掛了吊瓶，開了不少西藥和中藥，就回了家。楊紅兵給父親熬好了中藥，譚梅梅做好了熱騰騰的飯菜。這樣伺候了三天，楊紅兵就推說單位領(lǐng)導不再準假，再不去就會受處分的，隨后就把伺候的責任推給譚梅梅，去了單位。

唉，人老人，有了委屈都憋在心里，該向誰訴說呢？楊萬財發(fā)現(xiàn)老伴最近不正常，時不時有尋死的跡象。他心里最怕的，就是老伴走上極端，想尋短見。楊萬財默默地看著老伴，心中罵道：你就這樣躺在床上，讓我來伺候你，我愛伺候你，你還怕麻煩？我每天操心給你加強營養(yǎng)，吃好喝好，好與疾病斗爭，你還怕什么？我每天扶你曬太陽，給你講鄰里的喜事，讓你高興，你還埋怨什么？我每天晚上給你扎針、泡腳、按摩，你還憂愁什么？你要是尋個短見，你走了，我活著干什么？有什么意義？就如同僵尸一樣。我生來就是伺候你的，有了你，我心中有了太陽，有了你，我心中升起希望，有了你，我余生才有幸福，幸福你知道嗎？那就是老兩口高高興興、樂呵樂呵。你走了，我孤單無助，我心無所依，我一片黑暗，我苦海無邊。你不能走�。�

可是，劉鎖霞在兒子紅兵走后一周就絕食了。楊萬財已經(jīng)能走了，就讓侄兒媳婦不再伺候了，他做好飯，放在老伴跟前，一整天了，老伴就是不吃。他喂給她，她不張嘴，楊萬財說了半天半夜的話，老伴依然絕食，不理不睬。他見說話不起作用，就哭了起來，哭了半夜，隔壁侄子楊保成兩口子聽到哭聲趕了過來，大家一起勸。楊保成用刀子和鐵鏈子將嬸子的嘴撬開，灌進了半碗米湯。楊萬財眼睛哭腫了，終于熬不住了，打起了呼嚕。

楊保成把楊紅兵叫了回來，把楊紅軍也拉了進來，讓兩個兒子都跪在地上，勸母親進食。楊萬財開始大哭起來，他哭著一一訴說老伴的不幸、自己的過失和兒子的過失，哭聲抑揚頓挫，哭聲悠揚婉轉(zhuǎn)，哭聲撼天動地，在場的人都哭了起來。劉鎖霞終于說話了：“你們都別哭了，過自己的日子吧。我成天躺在床上要人伺候，七年了，我實在受不了了。觀音菩薩給我托夢，今年她要帶我上天堂，年底就是我的祭日……”

劉鎖霞說畢，開始喝了一碗米湯。之后，她再次絕食，誰再勸也不吃，再哭也無用，楊紅兵又兩次撬開她的嘴，灌進了米湯，不過她又吐了出來。到了年終，劉鎖霞終于斷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