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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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為懷揣著這樣的情緒,回到店里,看見從床上掙扎起來的老三又說我們是兄弟時,拉加澤里發(fā)火了:“老子沒那么多兄弟!”
他本以為這家伙會跳起來的,但他反倒見怪不怪,又倒在床上睡過去了。于是,他回到店門口,瞇縫著眼睛看西斜的太陽。這一天,他是前所未有的感傷,并深深感到了前途的迷茫。要是這時,過去的女友阿嗄來牽牽他衣袖,他肯定立馬就回學校讀書去了。但是阿嗄已經(jīng)考上了醫(yī)學院了,也不再是他的女朋友了。
拉加澤里恍然聽見阿嗄說:“你的英語怎么總是有機村的腔調(diào)!”他還聽見阿嗄說,“老師說你的腦殼是個數(shù)學腦殼!”
如今,這些聲音好像都是前世的事情了。阿嗄還說:“小時候在機村,怎么沒看出來你會這么聰明!”
分手的決定阿嗄是不忍心告訴他的。分手決定是阿嗄的父親崔巴噶瓦告訴他的。老人專門從村里來了一趟他討厭的這個鎮(zhèn)子,坐在他店里一袋袋抽煙,從太陽當頂直到太陽落山。老人把煙袋插回腰間,走到店門口,背對著他說:“這么好的娃娃,偏來這亂七糟八的地方,你傷了阿嗄的心了!
“我心里想的她都知道。我告訴她了!
“年輕人就怕把路子想歪了。”
“開放搞活,大家都來做木頭生意,我走歪了!那這鎮(zhèn)上做生意的都是壞人?”要是在今天,拉加澤里就不會對老人提高了嗓門。
老人轉(zhuǎn)過身來,指指四周山上砍伐得這里那里一點點殘存再也無法連綴成片的樹林:“小子,這些人發(fā)完木頭財就拍屁股走人了,我們這些人卻要在這里祖祖輩輩呆下去的呀!”
“你比中央領導想到還遠?”
老人漲紅了臉,卻把到了嘴邊的罵人話咽回去了,他嘆息一聲:“以后,你要恨就恨我吧,不要恨我家阿嘎。”
那時,他以為,只要自己發(fā)了財,阿嗄就會知道自己錯了。但事到如今,他知道是自己錯了。
老三從床上起來,掏出兩支煙含在嘴里,一并點燃后,才插了一支在他的嘴上。
老王披著大衣從執(zhí)勤點朝這里踱來,老三見狀就躲到一邊去了。老王過來了,說:“你最好不要跟他們攪在一起!蹦瞧胶偷穆曇衾锷踔吝能聽出一絲絲關切。老王提高了聲音故意要讓躲進店里的老三聽見:“他幾兄弟不會有好下場!”
李老板、劉副站長和本佳從茶館里出來,也走到這邊來了。李老板說:“老王忙啊,又在調(diào)查案子啊。”
老王漲紫了臉:“我在教育這小子,讓他不要跟壞人混在一起!”
“你不是已經(jīng)把他當成壞人整了嗎?”
“我是讓他長點記性,記住我老王是干什么吃的!”
劉副站長也插上話來:“可是,作案的人你抓住了嗎?”
“你不相信專政機關的力量?”
劉副站長語含譏諷:“不要緊的,等醫(yī)院里的人醒過來,開口說話,專政機關抓人就是了!
老王臉上的紫色更加深重:“媽的,吃多了黑錢的人,撞死了也活該!”
大家在黃昏里各自散開,接著,迷蒙的夜色就籠罩下來了。
拉加澤里打開店里的燈,兩個在他床上躺了一天的家伙已經(jīng)悄悄離開了。他連店門都懶得關上,就在床上躺了下來。怎么也想不到,他轉(zhuǎn)運的日子是從這一天開始的。以至于他用銼刀在板壁上刻下了這個日子。本來,依上學時愛寫東西的習慣,他甚至還想刻上四個字:杜鵑花開。但他自嘲地笑笑,把銼刀哐啷一聲扔在了放著各種型號扳子的工作臺上。
轉(zhuǎn)運時刻的到來真是一點預兆都沒有。傷痛使他久久不能入睡,他不想想什么事情,讓自己腦子空空如也地躺在床上。這時,有人進來了,然后,一個身影遮斷了燈光,說:“小子,坐起來!
他就坐了起來。他沒有看清那人的臉,甚至也沒聽出來是誰的聲音。那人的手伸出來,手上有一張晃動的紙:“給你!
“信?”
“做夢吧,誰給你寫信?拿著!”
“李老板!真的是……木材批件!”
“你聽過,卻沒見過,還問什么真假?”
“假的沒用!”
“假的沒用?你不是想做生意嗎?生意場就是真真假假!
拉加澤里忽有所悟,突然笑了:“你就像學校里的老師說話。”
“這就算你的恭維話?算了,好聽的話也是真真假假,你不說也罷。這里是五個立方的木材指標,老子不念你可憐,倒憐你讀過幾天書,拿一票給你,試試是不是做生意料!
“只夠半車呀!”
“你不是說在這鎮(zhèn)子上兩年,什么門道都看清楚了嗎?真想發(fā)財,你就弄一車木材,拉出山賣掉。要是不行,光指標,每個立方可以賣幾百塊錢,就這鎮(zhèn)子上就可以賣掉。要是找不到賣主,我按市場價買回來!”說完,李老板就揚長而去了。
拉加澤里在背后著急得大喊一聲:“錢,我哪來那么多錢!”
李老板都走到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去了,又走回到燈光下面:“我不要你的錢,這批件白送給你。”
“天下哪有白送人的東西?!”
“那就看是一次還是很多次了。如果是一次,天下就真有這樣的事情,你在鎮(zhèn)子上這么久,我讓你嘗嘗木頭生意的甜頭,小小的甜頭。如果你想長久做下去,那就肯定要感謝我是不是?”
“那你要什么?”
李老板在椅子上坐下來:“孩子,聽我一句勸,嘗嘗木材生意的味道,就回學校念書去吧。”
拉加澤里緩緩搖頭:“我的心野了,回不去了!
“真的鐵了心?”
“不鐵心能在這鎮(zhèn)上補兩年輪胎?”
“一下水就什么都要干了!
“干!”
“落葉松,你敢弄嗎?”
“落葉松!”
“對,就這東西!”
落葉松是珍稀樹種,砍這個樹,可不是一般的盜伐林木。拉加澤里知道這個,李老板何嘗又不知道。他問:“你叫我弄這個來賣?”
李老板緩緩搖頭。
“你說嘛!”
“小子,你是個嘴嚴的人,但我也不方便告訴你!
“做什么用?”
“棺材。”說出這個字眼時,李老板嗓音喑啞,臉上了出現(xiàn)了憂戚的神情,他嘆口氣說,“算了,就算我什么都沒有說過!
機村人死了不是睡棺材的。但拉加澤里知道棺材的樣子。前些年,國營伐木場還在的時候,每年都有因公死亡的指標,每年都要預先做些棺材。做棺材都用口徑最大的木材。木材口徑大,做出來的棺材就寬敞氣派。木材口徑大,說明這樹已經(jīng)生長了好幾百年。好多樹長到這個份上,內(nèi)部大多都開始朽腐了。森林雖大,找到上好的棺木并不十分容易。他們把那些最好的樹伐下來,鋸開晾干,再請來木匠,做成一副副棺材,整齊地擺放在一間僻靜的房子里。拉加澤里記得,村里曾經(jīng)有個膽大的孩子,偷偷鉆進那個房子,睡在棺材里去。房子建在山坡邊,那墻里邊高外邊低,進去容易,出來很困難了。這孩子在棺材里睡了一會,就有些害怕了。等到發(fā)現(xiàn)不能從里面出去,而大聲喊叫卻沒人來開門時,就更加害怕了。從此,這個人就有些神經(j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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