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直到爸媽回家,他才起身離開。
我開始喝那些胃炎甘糖漿,一包一包,當(dāng)糖水沖著喝,有那么多盒,所以喝了好久,久到杯底都覆了淺淺的一層褐黃,怎么也洗不干凈,仿佛那些糾纏心底的莫名情愫,頑固異常,叫人難安。
我不明白,不是很明白這些情愫,直到一天見到張筱,我才惶然明白,原來這些感覺叫情竇初開。
我見到張筱,是在宗晨學(xué)校的一次晚會上。
宗晨出演一出話劇。禮堂人很多,沒有空余位置,我踮著腳站在角落,搜尋他的身影。
最后一個節(jié)目,便是他們的話劇,他演王子,張筱演灰姑娘。
記得很深是最后一幕,王子與仙都瑞拉在水晶燈下相擁共舞,那樣的流光溢彩,震撼全場。
“那女的是張筱吧?”
“恩,兩人走的很近,據(jù)說小學(xué)就認識了。”
“感覺很般配呀,都是優(yōu)等生,又是俊男靚女,好養(yǎng)眼。”
“是緋聞中心人物呢。”
“哎哎,我好傷心呢,哈哈哈。”
幾個女生在嘰嘰喳喳的議論,我拎著盒提拉米蘇,擠在人群里,看著舞臺上的燈火輝煌,忽然覺得他離我那樣遠。
我想,也許我確實未真正融入過他的生活,只不過是他停下腳步,偶爾在我的世界里逗留。
我到了后臺,人員還未散去,正忙碌的收拾著場子。
很容易就找到他的身影,十八世紀的歐式禮服襯的他越發(fā)英氣,而他身畔的灰姑娘則穿著華麗的白色長裙,鑲鉆的皇冠美輪美奐。柔和的燈光下,他垂著頭,仔細的幫她摘著項鏈,真的是——很美好的一幅畫面。
“咯咯,啊,好癢……輕點。”女生大笑著扭了扭脖子,海藻似的長發(fā)隨著笑聲蕩漾開來,露出白皙而修長的脖頸。
那樣好看的長發(fā)與脖子,我揉了揉自己一頭亂糟糟的短發(fā),忽然有些沮喪。
“別動。”他的聲線為何那般柔和。
“哎,是什么東西?刺的好疼。”很甜美的聲音。
“找打了,有個細彩帶硌著,拿下就可以了。”
“謝謝。”她回給他一個水晶般的笑容。
“哎呀,你們兩個老夫老妻了還謝來謝去做什么?”有個一起演出的人起哄。
“就是就是,可別在這里刺激我們孤家寡人。”另一個中世紀男仆哄笑著附和。
“我說,趁著等會慶功宴,干脆你們也發(fā)喜糖得了,好事成雙嘛。”
宗晨的神情淡淡的笑了笑,像是見慣了這樣的玩笑,他揮揮手,“我進去換衣服了。”
一側(cè)的女生紅著臉在笑,眼底是滿滿的甜蜜,仿佛有什么東西刺中心臟,我覺得心底酸澀無比。
我咬著唇,低聲叫他“宗晨。”
聲音很輕,很快便被四周的喧囂蓋了下去,沒有人聽到。我忽然想逃,想轉(zhuǎn)身離開,卻見朝更衣室走去的他,腳步稍稍遲疑,接著很快轉(zhuǎn)身,目光準確的看向我。
他看到我了,他聽力真好。
“你怎么來了?”他穿過人群,慢騰騰的走過來,幾乎是同一時間,那女生的目光也轉(zhuǎn)向我,帶著幾絲審視的意味。
“路過。”我說,一手偷偷的將提拉米蘇藏到身后,“見這里熱鬧,進來看看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學(xué)校在反方向。”他低頭看表——中世紀的童話里會有手表么!!“而且,現(xiàn)在是晚上十點,你路過?”
“我記得很清楚和你交代了,沒完成那三套試卷前不準出來玩。”
“我……”
“宗晨,這位是誰呀,長得真可愛。”一個清脆甜美的女聲,哦,是灰姑娘。
“張筱,她是簡淺。”
“啊——我知道了,是家教的那位吧,”她轉(zhuǎn)過頭來沖我笑,“你好啊。”
“你好。”我這才看清了她,皮膚很白,晶瑩剔透,也許是因為擦了粉,有種病態(tài)的蒼白感。彎彎的眼,是那種銀鉤細月似的彎,朦朦朧朧,盡管在笑,卻也透著一股疏離。
“我先去換衣服了,簡淺,你原地等我。”
“哦。”
“哎?你特地來等他一起回家?”張筱轉(zhuǎn)過頭來,定定的看著我,耳垂上銀白的珍珠耳環(huán)一晃一晃,折出好看的弧線。
她的目光讓我感到不舒服,我說,“是的,我等他。”
她的笑容一滯,不動聲色的又將我打量一番,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哦~~我知道了,你媽媽是不是我們學(xué)校教音樂的葉老師?”
“恩。”
她的目光閃了閃,不一會又笑的如彎月,“葉老師啊,人很好哦,我和宗晨以前和她學(xué)過鋼琴呢。”
宗晨和媽媽學(xué)過鋼琴?這我倒不知道,他居然還會鋼琴——他有什么不會的嗎?
“不過說起來,你和你媽媽長的——長的不怎么像呢。”老天,她的話也太多了些。
“不好意思,”我沖她客氣的一笑,“我去那邊找宗晨了,再見。”
“等一下!”她叫住我,頭上還未摘去的皇冠耀眼極了,“是這樣,等下宗晨還要和我們話劇演員一起去吃宵夜,你如果沒急事找他,不如先回家哦,最后一班公車就要開了呢。”
我忽然有些無師自通,明白眼前這個人的意思。“沒關(guān)系。”我笑笑,“可以打的。”
“呵呵,只是覺得一個女孩子,這么晚回家,有些不太好啦,而且一個人打的回家感覺不太安全。”
“學(xué)姐,要是覺得不太好不安全,那你趕快換衣服回家吧。我先走了。”
“喂,宗晨。”我走向他,他又換回了平時衣服,T恤牛仔,王子可不會這樣穿。
“喏,這個給你,”我將手里的提拉米蘇遞給他,“我先走了,再見。”
“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他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給我這個?”
“哦,我今天有同學(xué)生日,買多了,順便給你。”
“簡淺,”他的目光忽然變得深邃起來,“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哦,那真巧,那,這個就當(dāng)是你生日禮物吧。再見。”是的,宗晨,我當(dāng)然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才會傻乎乎的跑到蛋糕店親手做了這個提拉米蘇,才會擠在透不過氣的禮堂等你一晚上,才會那么巧的順便路過。
“你怎么知道的?”他看著我,唇畔溢出一抹笑來。
“知道什么?”我裝傻。
“我的生日。”
“剛剛——你自己說的。”想要知道當(dāng)然就有許多途徑。
“哦?”他抿了抿嘴,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好吧,為了你的順便,我們一起去吃蛋糕。”
“誒?你——你們不是要去開慶功宴吃夜宵嗎?”
“蛋糕也是夜宵。”他說完,便轉(zhuǎn)身,與之前開玩笑的男生低低說了句話。
“哎呀呀,王子被半路冒出來的小精靈拐跑了。”那人說完朝我怪笑,又沖其他人喊,“好啦,要去吃宵夜的跟我走,主角走了,我們這些炮灰可不能客氣。”
我看見張筱一下變了神色。
她顧不得換衣服,跑了過來:“宗晨,你要先走?”
“恩。”他接過我手里的提拉米蘇,和張筱說,“再見。”
我也轉(zhuǎn)過身,沖著張筱一笑,“再見啊學(xué)姐,安全起見,記得早點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情如六月天,突然變的晴空萬里。
“宗晨,為什么他們都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
“我不過生日。”
“……為什么。”
“沒什么好過的。”
“宗晨,你為什么不和他們一起去?”
“和他們一起,太吵了。”
“……那——要是我晚上不來找你呢?”
“唔,那就換個借口。”
“哦——”我失望的應(yīng)了聲,還以為,他是想和我一起呢。
最后一班公車,人不多,只有幾個回家的學(xué)生,我與他坐最后一排。
月色如水,涼涼的照著我們這些充滿荷爾蒙的年輕身體,是誰說的,最美不過年少。
我望著斑駁的月影,我的心底忽然有一個瘋狂的念頭,那念頭仿佛長了枝葉的藤蔓植物,極力想要找出口。我為什么要旁敲側(cè)推的去問生日,要煞費苦心的準備禮物,要不安的等著他的一個邀請,要在前一天假裝不經(jīng)意的問他今天安排,而就在剛剛,在他與她相擁共舞的時候,在他幫她摘項鏈的時候,在別人開他們玩笑的時候,為什么我會那么的難受。
他靜靜的靠著窗戶,仿佛認真想著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沒想。
我忽然伸出手,在他面前轉(zhuǎn)圈。
“你在做什么?”他皺著眉,奇怪的看著我。
“噓——”我伸出手指抵住唇,“別出聲,我在抓個東西。”
“……”
“哈哈哈,我捉到你的思想啦,猜猜會是什么?”我笑兮兮賊笑,上當(dāng)吧上當(dāng)吧,告訴我你在想什么。
他用看白癡的眼神盯著我,良久才轉(zhuǎn)過頭去。
“我吃蛋糕了。”他說著就要去解盒子上的蝴蝶結(jié)。
“別——!”我止住他,“晚上吃多了不好,你明天再吃吧。”
“我沒吃晚飯。”
“……”
“哎呀,我頭暈,做前面去了。”我迅速站起,三兩步上前,找了個離他一米遠的位置,心跳卻隨著他的動作越來越快,怎么辦怎么辦——蛋糕上,寫著JlikeZ,稍微想想,笨蛋也知道什么意思,何況是那么聰明的他。
后面清晰的傳來塑料紙撥開的聲音,我的背繃得很緊,仿佛一放松就會散架似的,手一會插入口袋,一會放腿上,一會又抓了抓頭發(fā),他會說什么,會怎么想,我忍不住側(cè)臉偷看。
宗晨正一動不動的盯著蛋糕看,我的心也高高懸起,他伸出左手,拿起小勺,居然若無其事的吃了起來——
我騰一下站起來,沖到他面前,“喂!”
“恩?”他頭也沒抬,繼續(xù)吃。
“你沒看到什么嗎?”
“看到了。”
“啊——那,那……”
“那個笑臉都歪了,哪家店買的,水平有待提高?”
“……”
“沒關(guān)系,味道還是不錯的。”
“上面有一行字!”我終于忍不住。
“哦?沒注意看,寫什么?生日快樂?”
“你是豬!”我無力跌回座位。
“簡淺,謝謝你的禮物。”他忽然說。
“you’rewelcome。”
他笑了笑,不再說什么。
于是我的第一次告白就這么不明不白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