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我獲得美國舊金山舞蹈學(xué)院全額獎學(xué)金赴美留學(xué)。我很幸運,在到達(dá)美國的第一年,就出演了《胡桃夾子》中的王子角色,因為我在我的舞蹈中加入了大量高難度的動作,所以我的演出獲得了觀眾們熱烈的掌聲,美國的媒體報道說:“孟建華的出現(xiàn),是對美國芭蕾舞的一個挑戰(zhàn)。”
之后,我遇到了我的導(dǎo)師、芭蕾舞之父魯?shù)婪?bull;努里耶夫。我沒想到,我學(xué)到的這些中國傳統(tǒng)的推拿按摩手法在美國大受歡迎。我的“手摸心會”不但舒解了魯?shù)婪蛏砩系膫,也延長了他的藝術(shù)生命。從我們相遇開始,直到魯?shù)婪蛉ナ溃?2年中,我們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在舞蹈上,他是我的私人導(dǎo)師。在健康上,我是他的私人顧問。
我與魯?shù)婪蛴幸粋共同點,就是我們總是在四處行走。他很多時間都在美國與法國以及其他歐洲國家之間來回奔波。但是,只要他回到紐約,剛出機場,他就會給我電話:“嗨,菲利普,我剛回紐約,你在嗎?我需要你給我留出兩個小時的時間!”這幾乎成了我們之間的默契:這意味著他迫切地需要一個脊椎康復(fù)的保健之旅。
只要他人在紐約,幾乎是雷打不動的,我總會每隔兩天就給他做一次放松調(diào)整。他總對我說:“菲利普,走遍了世界,嘗試過各種推拿按摩,但是你的調(diào)整是最棒的,是最有效的。”每次給他做調(diào)整,我也感覺特別欣慰。直到我參加魯?shù)婪虻母鎰e演出,當(dāng)我看到我心中的偶像在空中的大跳再也沒有年輕時的輕盈矯健,而顯得有些力不從心時,我覺得我的心在疼。同時我也意識到:舞蹈是屬于年輕的藝術(shù)。這個我曾視之為生命的藝術(shù),在歲月面前,卻脆弱得不堪一擊。盡管在演出結(jié)束后,觀眾席上的觀眾拼命地鼓掌,并瘋狂地往臺上扔著各種鮮花,那些花似乎要將魯?shù)婪蜓蜎]在舞臺上,但我卻覺得,我心中的偶像正在漸漸離我遠(yuǎn)去。我說不出為什么,只是心里覺得隱隱的難受。
沒過多久,魯?shù)婪蛞馔怆x開了人世。那一年,他55歲。那一年,我38歲。我醒悟到,人生中還有比藝術(shù)更重要的存在,那就是生命本身。如果失去了生命,那么附著于生命之上的藝術(shù),也只能成為空談。我終于決定,趁著我還沒有太老,趕緊退出舞臺。我?guī)缀鯖]有任何猶豫,辭去了紐約曼哈頓芭蕾舞團(tuán)首席男主角的工作,一個人去了一座小島,在那里租了一個房子。遠(yuǎn)離了我曾視之為生命的舞蹈,遠(yuǎn)離了聚光燈,遠(yuǎn)離了鮮花和掌聲,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具移動著的尸體。太陽的升起和落下似乎與我已沒有任何關(guān)系?蛇@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選擇離開舞臺,渴望重新找到生命的意義。
聽完菲利普的敘述,我唏噓不已,我緊緊地?fù)肀е,以傳遞我內(nèi)心對于這樣一位天才所承受的苦痛表示理解,并用無聲的語言告訴他:“現(xiàn)在,我們心一起,彼此不再孤獨。至于生命的意義,就是我們此生要完成的使命——在有益彼此之外,有益更多的人。”
我知道,上天磨練一個人,有時會采用近乎殘酷的方式?蛇@就是人的命運。當(dāng)我們要走上與過往全然不同的一條路,有時,我們要借由走過那個死穴,通過那個轉(zhuǎn)角,然后才能看到隱藏在黑暗中的那一縷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