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空氣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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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處去購買舊版和新版的城市地圖。然后,把它們鋪在我的床上,心急火燎地尋找那條叫空氣街的街道。
沒有。根本就沒有這條街道。第二天,我從床上醒過來時,開始懷疑昨天傍晚,是否真的遇見了那個很老的老人。
爸爸在上班之前,推開我的門看了一眼。他是每天都要推開我的門看一眼的。他看見了我床上沒來得及收拾起來的地圖。
“從哪里撿來的地圖?”
“是我買的。”
“對地圖感興趣了?”
“我想找一條街。”
“什么街?”
“空氣街。”
“我在這座城市活了半輩子了,從沒聽說過這條街。”
“爸,你也沒聽說過這條街嗎?”
“好好給我上學,少想這些沒影的事兒!”
我在大街上問了很多人,有沒有聽說過空氣街。幾乎所有人都搖頭,有一半的人竟然還問我:“你是外地人吧?”
大約在三天之后,我放了學就去那棵楊樹下等著。我沒忘記那個老人說過的時間,是在我們相遇的一個星期之后。但是,我提前在楊樹下等著。我很固執(zhí)。
在第五天,發(fā)生了一件讓我做夢都想不到的事。那是個天上落著小雨的下午,我的心情也陰著。班長若非找到我說,金光老師在辦公室等你!
我不愿意去金老師的辦公室。讓我去那里,從來就沒有什么太好的事情。若非在我要去金老師的辦公室時,又詭詐地說了一句:“還不只是金老師一個人找你呢。”
“什么意思?”我心里有點發(fā)毛。
若非跟我說話時,只要她的臉上帶著笑容,就表示對我不利的事情肯定在前邊的一個地方偷偷地埋伏起來了。
“你不用問,去金老師那里你自然就知道了。”
在金老師的辦公室里,我看見苗子也坐在里面,還有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中年女人。他們看我的眼神很怪,讓我說不清那種眼神都是由什么元素構成的。
苗子低著頭。她從我走進辦公室開始,就沒再看我一眼。金老師讓我坐下,跟我說:“方弟,今天下午,我把苗子的爸爸媽媽叫來了,想把一些事情說清楚。”
我這才知道那兩個人是苗子的父母。我感到事情有點嚴重了。但是,我還是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會讓金老師如此興師問罪,把苗子的家長都叫到了學校。苗子爸爸的目光很厲害,一直恨恨地盯住我的臉。我把目光轉移到苗子媽媽的臉上,卻看見苗子的媽媽因為激動,眼眶里都有了淚珠。
金老師指了指他的辦公桌:“從它開始說吧。”
我一看見在桌子上擺放著的苗子的那個微型錄音機,就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本來很緊張的心情,也立即松弛了下來。
苗子的爸爸早按捺不住了,還沒等金老師說話就伸出手把錄音機按響了。錄音機里馬上傳出苗子的啊啊的尖叫聲。我熟悉苗子的尖叫聲,我會意地笑了起來。我們的尖叫都給我們各自帶來了快樂。
“你還笑?”苗子的爸爸站了起來,我看見他的兩只褲腳在抖動。他顯得特別激動。金老師向苗子的爸爸做了一個手勢,讓他安靜下來。苗子的爸爸坐下了,但是,他的胸脯一鼓一鼓的,裝滿了氣。
我仍舊在笑。我聽到那快樂的尖叫聲確實高興。
金老師伸出手把錄音機關掉了。我的笑容也沒了。金老師說:“方弟啊,你知道嗎?苗子的學習成績大幅度下降了。”
我問道:“為什么跟我說這些?”
苗子的爸爸又激動地站了起來:“為什么跟你說這些?你還敢問這種話?我家苗子的錄音機里放出來的不是英語,不是學習上的東西,而是她的尖叫聲,這都是你教給她的,你為什么要教她這種東西?”
我轉頭看著苗子。我覺得苗子自己能回答這個問題。
苗子沒回答,反而哭起來了。
金老師說:“方弟,你現在必須跟苗子同學的家長說清楚這件事。”
苗子的爸爸沖我喊道:“說�。�”他的叫聲絕不亞于我和苗子的尖叫聲。但是,他們大人可以隨時隨地發(fā)出刺耳的叫聲,而且還被認為是正常的、合理的。
我又看著苗子,我想讓苗子自己說,她說比我說好。
苗子的爸爸繼續(xù)沖我喊道:“看我家苗子干什么?我們讓你解釋這件事情!”
苗子突然說話了:“你們別問他了。”苗子把臉轉向我,“方弟,我把錄下自己的叫聲這件事跟他們說了,說是你給我出的主意,你別怨我。”
我笑了:“苗子,我沒生氣。”我真的不生氣。
金老師對我說:“方弟,你要在全班做一個檢查。今晚回家,先別寫作業(yè)了,先寫一個檢查,明天在早自習時,給大家念念,看能不能獲得大家的諒解。再抄一份,給苗子的爸爸媽媽,也爭取得到他們的諒解。”
我說:“行。”我想盡快逃離眼前的一切。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苗子的爸爸在走出金老師的辦公室時,回頭跟我說了一句話,實質上是警告:“從今往后,不要再跟我家苗子說話!”
從金老師的辦公室出來,我發(fā)現天色已經有點黑了。我撒腿朝大街上跑去。我要去那棵楊樹下等著那個很老的老人。
我沒等到。我餓了。我去很近的一家小店買了一個面包,蹲在樹下,一邊啃,一邊等。面包吃完了,還沒有見到那個老人的影子。我就走到離楊樹很近的路燈下,掏出筆和本子,在上面寫下了四個字:我的檢查。
奇怪的是,我一個字也寫不下去了。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但是,我明天必須在早自習課上念這份檢查。
我坐在路燈下開始真正傷心了。
我對著頭頂上的路燈說:“我寫什么啊?”
街上的車輛和行人都少了,人們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家。我要再等一會兒。我不甘心就這么回家。就在這時,兩個巡警走過來,其中一個問道:“這么晚了不回家,爸媽會著急的�?旎丶野�。”
我只得走了。走到半路,我站在有霓虹燈的櫥窗前,趁著一束光亮,用筆在作業(yè)本上寫了幾個字:很老的老爺爺,我等你好半天了。你要守信用!方弟。
我又跑到那棵楊樹下,把那張紙條兒用固體膠粘在樹上。我后退一步看了看,覺得字體太小,就用筆把字描粗了。但愿很老的老人能看見我留給他的條子。我對著紙條說:“我現在不能再等了。我要回家寫檢查了。萬一你要是來了,沒見到我,可不要說我是個不講信用的人。”
我掉頭準備回家寫檢查時,還忍不住對著夜晚的大街說了一句話:“我會每天都在這兒等著你,你知道嗎?”
這時,我感覺到起了一陣微風,把我額頭上的一綹頭發(fā)吹動了。我聞到空氣中飄浮著青草甜滋滋的氣味。這微風是從背后吹來的,朝我回家相反的方向飄蕩而去。我毫不遲疑地追逐著青草的氣息跑去。
我在那個很老的老人的身上,聞到的就是這種香味。絕對是。
我追趕風中的青草香味,一直追到了無人的地方。沒有樓房。沒有燈光。但是,我覺得那里除了飄滿青草的香氣外,夜晚的天空被那輪皎潔的月光映射出藍汪汪的白。這里沒有聲音。我只能聽見草和樹的搖擺聲。
我癡癡地朝前走著,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愿意就這么走下去。
突然間我撞在了一個東西上,把我的鼻子都撞疼了。這是一塊牌子,上面寫著三個讓我心馳神往的字:空氣街。
我激動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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