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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jié) 第五章

  老趙更來勁了,說:“喬主任您從這窗口望出去,不是正對著墻邊那排華山松嗎?誰家養(yǎng)的貓們狗們偶爾都會到那些松樹下去游玩。有一天樹下來了幾只年輕公 狗,起勁追逐一只毛色漂亮的母狗,只有一只看上去有些老成的公狗,躺在墻角自顧打盹,好像身邊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般。幾只年輕公狗貼著母狗屁股兜了一個又一 個圈子,好幾次都快上手了,都被母狗無情甩掉。最后年輕公狗們一只只敗下陣來,垂頭喪氣,趴在地上不再動彈,倒是墻邊的老公狗慢慢睜開眼睛,從容不迫地朝 母狗踱過去,略施小技就成了事。自古美女愛少年,莫非到了狗們那里,這條鐵律失靈了?我們正納悶,鄭主任一語道破天機,說那只老公狗是老師傅了,銀行里肯 定有大額存款,或在哪個實職部門做著大權在握的頭頭,自然容易打動母狗的芳心。就像當今人類社會,哪個年輕美女身旁挽著的不是有錢有勢的老男人?我們覺得 還是鄭主任有眼光,能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有這種眼光的人,不用說屬于過來人,也是老師傅。從此鄭主任除叫‘鄭主任’外,又多了個‘老師傅’的榮譽稱號。”
  
  屋里的人都樂了。喬不群笑道:“我看鄭主任這個榮譽稱號當之無愧。當今世上的老師傅還真不少呢。市委大院那邊就有位老師傅,已八十二歲高齡,最近娶了 個二十八的年輕女人做老婆。年輕女人對老師傅還挺不錯的,因為老師傅是離休老領導,不僅有大房和大錢,還有過硬的關系,給女人安排了個好工作。這事頗新 鮮,一時成為美談,有人曾編順口溜一首:二八新娘八二郎,蒼蒼白發(fā)對紅妝,鴛鴦被里無水戲,老梨枯枝壓海棠。”大家開心而笑。老趙說:“喬主任真不愧是才 子,出口成章。”喬不群說:“哪是我出口成章?我也是從市委那邊聽來的,現(xiàn)買現(xiàn)賣,學舌給各位,一齊樂樂。獨樂樂,不若與人樂樂嘛。”


  
  說笑間,鄭國棟已找好材料,遞給喬不群,說:“這是近幾年宣教和信訪工作的部分資料,是顧主任分管宣教和信訪工作以來親自動筆寫的。”
  
  喬不群接過去,隨便翻了翻,資料還算齊全。除了月度、季度、半年和年度工作計劃及具體實施方案,還有月度、季度、半年和年度工作總結,外加平時呈給上 級有關部門和重要領導、主要領導、分管領導的紀檢監(jiān)察工作匯報材料,可說應有盡有。喬不群在研究室待了那么多年,平時也沒見紀檢監(jiān)察室有何拿得出手的工作 業(yè)績,比如懲處過什么貪官,辦過什么反腐案子,誰知拿不出工作業(yè)績,并不表明拿不出頭頭是道的工作計劃和實施方案,拿不出有模有樣的工作總結和形形色色的 匯報材料。不過喬不群還算是想得通,他做研究室綜合處長時,就是專門給領導炮制材料的,知道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就是做文章。換言之,吃飯做文章就是革命。 試想機關里如果哪天不需要革命了,恐怕好多人都會失業(yè)下崗,灰溜溜回家去賣烤紅薯了。正因如此,越是沒有實際業(yè)績的地方,材料也就往往寫得越齊全,越厚 實,越精彩漂亮,也越顯得革命。
  
  回到副主任室,喬不群將材料對比著看了看,發(fā)現(xiàn)每種類型的材料,基本都屬于一個模式,一個路數(shù),只有開頭語和大小標題,以及里面的相關數(shù)據(jù)略有不同。 看來這類文章比喬不群過去給領導寫的報告簡單多了,至少套路無需任何變化,格局也顯得較小。這樣的文章做起來或抄起來,自然不需太費力,怪不得顧吾韋樂此 不疲。
  
  喬不群自然不會把這種材料太當回事。他從中各選了兩份還算詳細的月度、季度和半年工作計劃及實施方案,先跑到政府辦文印社復印好,再剪剪貼貼,改改劃 劃,很快弄出毛稿,然后讓打字員打印出來,校上兩遍,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他還拷了盤,下次連復印剪貼都可省掉,只要打開電腦,點點鼠標,敲敲鍵盤,稍做些 加工,所要的東西就出來了。
  
  材料弄好后,喬不群并不急著給顧吾韋送去,反正放幾天,又不擔心咬抽屜。他初來乍到,還不太搞得明白,除了寫材料,紀檢監(jiān)察室還有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材料沒送走之前,至少可表明自己還在寫材料,心里不虛。
  
  顧吾韋卻很關心材料的事,不時過來問問進度,絮叨幾句。喬不群總是說正在搜集資料,熟悉情況,就要動筆了,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顧吾韋說:“喬主任寫 慣了市領導的大材料大報告,這種小材料自然不在話下。可也別輕看了這種小材料,小材料也有小材料的特點,就是業(yè)務性強,不像市領導的大材料大報告,大道理 和原則性的東西多。”
  
  喬不群正端著個杯子,灌了口水在嘴里,費好大勁才忍住沒噴出來。還業(yè)務性強呢,虧得顧吾韋說得出口。這幾天喬不群又不是沒看過他弄的那些材料,里面有 幾句不是官話大話、空話套話、假話廢話?端只高倍放大鏡對著瞧,恐怕也瞧不出業(yè)務性在哪里。喬不群明白,顧吾韋之所以拿這三個字來壓自己,無非是讓自己知 趣點兒,自己盡管給市領導寫過大材料大報告,畢竟沒搞過業(yè)務工作,現(xiàn)在既然到了業(yè)務部門,一時還輪不到自己來翹尾巴。

  
  咽下嘴里的水,喬不群正話反說道:“紀檢監(jiān)察工作的業(yè)務性是人所共知的,我現(xiàn)在到了紀檢監(jiān)察部門,自然得好好學習學習這方面的業(yè)務。”顧吾韋還以為壓 住了喬不群,誨人不倦道:“喬主任這么年輕,只要肯學,還有什么業(yè)務學不了的?”又煞有介事地交代了交材料的時間,這才轉(zhuǎn)身走了。
  
  顧吾韋才出門,對面桌上的王懷信兩個嘴角立即撇了下去,說:“喬主任你也看見了,他就這么個德行,敢跑到我們這邊來講什么業(yè)務性,也不想想他在紀檢監(jiān) 察室里到底做過哪些業(yè)務工作。不是我話直,說到紀檢監(jiān)察室的業(yè)務性,也就我管的執(zhí)法監(jiān)察這一塊牽涉的政策法規(guī)多,沒點兒政策水平和業(yè)務能力,還真不那么容 易拿得下來。哪像他負責的紀律監(jiān)察那一塊,這不準那禁止的,烘爐烤大餅,翻來覆去就那么幾下,都是空對空,再笨的家伙多看上幾遍,也都背熟了,哪扯得到業(yè) 務上面去啊。”
  
  聽話聽音,王懷信跟顧吾韋之間一定有什么過節(jié)。喬不群原想,紀檢監(jiān)察室是個清水衙門,沒有實際利益可爭,彼此之間難得產(chǎn)生摩擦,看來事情并非如此簡單。也許沒有實際利益可爭的地方,閑氣虛名還是有得一爭的。
  
  大概剛才抬高自己貶低顧吾韋時,對喬不群分管的那塊工作未曾給予應有的肯定,怕他有啥想法,王懷信又補充道:“當然宣傳教育這一塊是對外的,政策水平 太低也絕對不行。信訪就更不用說了,有干部、群眾來信來訪,舉報誰違規(guī)違紀,不懂法規(guī)法紀,好多問題也就不太好把握,連來信來訪者都不一定說服得了。”
  
  喬不群還不怎么了解王懷信,不好多說什么,便找個借口出了門,卻不知該上哪里去好。不覺來到二樓,抬頭望見西頭的老干部處牌子,忽想起研究室撤銷后,李雨潺被安排在老干部處,于是信步走了過去。
  
  卻沒見李雨潺在老干部處,只有林處長一動不動歪在桌前打盹,嘴角涎水像蛛絲一樣一直垂到了地上。整個政府辦,也就林處長敢公然用政府的時間睡自己私人 的覺,就是市長到了跟前,也可以不在乎。原來林處長并非等閑之輩,是政府辦里資歷最深的老處長不說,人品才干都挺不錯?刹恢趺吹模瑫r進政府辦的 那批人,好些都做了市領導,有兩位甚至成了市委常委,他卻一直沒什么起色,在政府辦里兜了幾十年圈子,幾乎把每個處室的處長、主任都做了一遍,卻至今還只 是處長一個。也許這就是官場,人品才干不僅不能當作進步的階梯,多數(shù)時候往往只會成為絆腳石。
  
  喬不群本不想驚動人家,轉(zhuǎn)身要走開,豈料林處長一個激靈,兀地醒了,含含糊糊問了聲誰,嘴里像包著團牛糞似的。喬不群只好站住,笑道:“不好意思,驚 動林處的春夢了。”按理說林處長比自己大二十多歲,喬不群一般不宜開這種玩笑。倚老賣老是國人天性,何況官場多奧妙,在年紀大的人面前,千萬慎開玩笑。你 亂開玩笑,他若是領導,會覺得你有損他威嚴;不是領導,以為你沒把他當回事。只有年紀大卻依然機智過盛的人,才有余力跟你玩幽默。喬不群知道林處長的底 細,說話也就少了顧忌,才敢這么隨便。
  
  林處長揉揉惺忪睡眼,說:“都這把年紀了,哪里還有春夢可做?不中用了,夜里該睡睡不著,白天不該睡,屁股一挨椅子就會昏昏沉沉睡過去。”喬不群笑 道:“夜里就是睡覺的,夜里不睡,還有什么好事?肯定在加班加點。”林處長罵道:“你以為都是你們年輕人,還有這個能力加班加點。歲月不饒人吶,如今做什 么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悄悄躲在背后羨慕你們年輕人的份了。”
  
  說笑幾句,喬不群正要問李雨潺在哪里,門外進來兩個人,一個是米春來,一個是陸秋生。見喬不群也在,兩位先客氣地跟他點點頭,再掉過頭,滿臉堆笑地去 跟林處長說事。老干部們來說事,說來說去無非就是“待遇”兩個字,林處長聽得多了,耳朵根兒都起了老繭。何況只是米、陸兩個人,他也就青著臉,愛理不理 的,還拿把小剪刀修起指甲來。也許見慣了林處長的臉色,兩位也不見怪,一個點頭,一個哈腰,誠懇得很。
  
  見米春來和陸秋生低聲下氣的樣子,一旁的喬不群忍不住就想笑。別看兩個公雞斗了一輩子,退位后各自的尖喙和翅膀都收斂起來,一下失去了斗志。據(jù)說每次 一見米春來,陸秋生就樂:這小子沒啥硬本事,無非臉皮厚,脊骨軟,才弄個市長干了這么幾年,F(xiàn)在還不跟我是一條卵,成為路邊狗屎,誰見誰躲。米春來看著陸 秋生也喜:這家伙腦袋瓜子不笨,論素質(zhì)不好說在我之下,可官運太差,一輩子不上不下,只得把副局當?shù)降住N依厦赘銟I(yè)務欠了點,卻有政治頭腦,天生是塊官 料,一步步登上市長的位置,F(xiàn)在都成為老百姓,彼此仍有不少區(qū)別。我老米住房五室兩廳兩衛(wèi),姓陸的卻是三室兩廳一衛(wèi)。就是到進棺材的那一天,我老米可正正 規(guī)規(guī)在省報上發(fā)訃告,姓陸的頂多在市報角落里打個小黑框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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