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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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分,突然下起了雨。雨水淅淅瀝瀝的,把階下的朱李樹壓得彎得不能再彎,宇文初撐著一把傘,緩步走到樹下,抓住被雨水墜下來的枝葉一陣猛搖,水珠四濺,朱李樹渾身一輕,復(fù)又挺拔了些。宇文初松開手,靜看著蒼茫的夜色,心里有些煩躁。
敬松頂了一身風(fēng)雨過來,抱拳喊了聲:“殿下,人來了。”他身后跟著一個身形嬌小的人,整個人被掩藏在寬大的兜帽披風(fēng)之中,讓人不能一窺真容。
宇文初回過頭,淡淡地道:“說吧。”
那人行了一禮,輕聲道:“傅明珠不曾傷著,臨安王腹部挨了一刀,沒及刀柄,流了不少血,倒是沒有傷著內(nèi)臟,這一刀不知練了多久……還有之前殿下讓查的事弄清楚了,據(jù)說,最先是傅明珠把這事捅出來的!
宇文初聽到這里十分意外地抬眼看向來人。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會是傅明珠把她乳母一家的事給捅出來的,她可真是讓他驚喜連連。
來人注意到他的神情,很是肯定地道:“傅叢與傅明正十分警惕小心,屬下不能靠近他們身邊獲得第一手的消息,但這事兒是從傅明珠身邊伺候的人口里說出來的。還是在玉皇觀里的時候,耿嬤嬤因為打罵傅明珠身邊的丫頭而獲罪,傅明珠不顧勸阻,不許求情,直接把人關(guān)押起來送交給傅明正處置。也就是從這里開始,耿嬤嬤一家子的事就被牽扯出來,傅叢重責(zé)傅明清并開始整頓府務(wù)!
那就沒什么疑問了,還真是從傅明珠這里捅出來的。宇文初面無表情地道:“有個叫半剪的少年,跟著傅明珠一起回相府的,他如今在哪里,傅明珠都讓他做些什么?”
那人一愣,緊張地思索了片刻后,低聲道:“似乎沒有這樣一個人!币娪钗某醪徽f話,想到這位主子從來不會聽風(fēng)就是雨地折騰下頭的人,便改口,“興許是沒有送進府里,也可能是換了名字,待屬下回去仔細勘查!
宇文初“唔”了一聲,示意她退下。
敬松送人回來,看到宇文初的一雙眼睛在燈光下亮得嚇人,便走過去低聲問道:“殿下?”
宇文初笑道:“從前我和你說過一句話。”
“是!本此上氩黄鹩钗某鹾妥约赫f過一句什么話,卻也知道他并不是要自己把那句話復(fù)述出來,只不過是想要有人聽著罷了。
宇文初道:“那句話是錯的,F(xiàn)在我收回,你忘了吧!
敬松本來不好意思說自己根本沒想起來究竟是一句什么話,不過正好宇文初要他忘了,也就憨憨地笑道:“是,其實屬下愚鈍,沒能想起來殿下指的是哪一句。”
宇文初欲言又止,微笑著道:“記不得就算了,你去吧!
究竟是哪一句話呢?能讓一向淡定沉著的英王殿下這樣異于尋常?敬松邊走邊反復(fù)揣測,偶然回頭,瞧見宇文初從窗前的坐榻上站起身來,走到書案后拉開抽屜低下頭去看,而那里,剛好放著今天傍晚才從玉皇觀尋回來的那一雙珠履。
原來是這樣啊。敬松受驚似的迅速回頭,仿佛身后有人追趕似的飛快走了出去。他在無意中勘破了英王殿下的心事,而這樁心事,只要英王殿下有一日沒有主動說出來,他就不該知道,不然就會和朱長生一樣的下場。
朱長生很受信任,英王府里的事務(wù)都是他一手操持,但他總是離最核心最隱秘的事差了一步,不是因為別的,就是他愛自作聰明,喜歡揣測殿下的心意,所以將來大概也只能做一輩子的家奴。
自己現(xiàn)在挺好的,該聰明的時候聰明,該蠢笨的時候就蠢笨,將來前途才不可限量。敬松埋頭走進如絲的雨幕中,心里想起來的卻是另一件事。
還是四年前的事了,他陪侍在英王殿下身邊一同去宮中赴宴。就是在那一場宮宴上,傅明珠看中了臨安王。十二歲的女孩子,穿著華貴的珍珠紅繚綾衣裙,梳的還是垂髫,卻已經(jīng)明眸皓齒,美貌奪人。
她坐在傅皇后身邊,眉宇間的得意飛揚壓過了在場的所有貴女。
毫不夸張地說,但凡是赴宴的人,第一眼看到的是眉眼凌厲、美艷端方的傅皇后,第二眼看到的就是她。他也不能免俗地想,這女孩子是誰?看她眉眼間和傅太后相似,就以為是傅太后嫡出的公主,可是又記得傅太后只生了一個兒子。忍不住想問英王殿下,卻見英王殿下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女孩子,就連眼睛都不眨。
接著就看到打扮得光彩奪目的臨安王被一群人前呼后擁地簇擁著走進來,不情不愿地給傅后行禮問安。那個女孩子眼睛一下子亮了,俯身問道:“你就是臨安王嗎?”
臨安王皺起眉頭,根本不想理睬她,不過是礙于傅后的面子才低聲答應(yīng)了一聲。她卻十分高興,“哎呀,你長高了,我從前也見過你的,記得你不是這樣子的啊?”不等臨安王答話,她就笑了起來,靠在傅后懷里脆聲道,“姑姑,您早前和父親擔(dān)憂侄女的將來,現(xiàn)在不用擔(dān)憂了,我要嫁給他!”
玉白的手翹起一個美麗的弧度,指向站在下面的臨安王,還帶著嬰兒肥的臉上全是驕陽一樣燦爛的笑意和歡喜,根本就沒有看見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或者說,她看到了,但是根本不在意。
真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啊。他已經(jīng)猜到這是誰了,忍不住想和英王殿下交換一下看法,卻剛好看見英王垂下眼來,唇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她有眼無珠!庇⑼趸剡^頭來看著他,嗓音低沉地又重復(fù)了一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蠢得像頭驢!闭Z氣里頗有憤怒委屈的意思。
他當(dāng)時也沒多想,只是贊同地點頭。宮闈里的那些秘事,雖然大家表面上都不說,可實際上都是心照不宣的。這姑娘真是傻透了才會想要嫁給宇文佑,還當(dāng)著這么多人把心事說出來?墒撬樕夏欠N坦坦蕩蕩、明明白白的喜歡和稀罕,又讓人說不出半句難聽的話,不過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的天真美好罷了。她只是單純地喜歡那個人。
“這是我姑姑剛賞我的玉瓶,聽說全天下也找不出同樣好的一塊玉來,我把它贈給你,希望你能喜歡!备得髦橛幸话押退獗硎窒喾Q的好嗓子,清脆甜美,聽之歡喜。她高高舉著那只珍貴的玉瓶,獻寶似的遞到臨安王面前,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彎成月牙,笑瞇瞇地看著臨安王。
臨安王的表情很僵硬,又有些得意,他挑釁地去看傅后,傅后雖然笑容滿面,實際上已經(jīng)不高興了,阻止傅明珠道:“不得胡鬧,快回來!”
臨安王突然就伸手接過了那只玉瓶,還朝傅明珠笑了笑,十分誠懇地贊道:“再美好的玉石也比不上你!
傅明珠微紅著臉默默對他行了一禮,歡欣鼓舞地走回去,行動間裙角飛揚,就是瞎子也感受得到她的歡喜。可是大家都知道,臨安王不是真心的,他大概更多是為了讓傅后難堪和惡心。
“蠢豬!”英王不屑地低聲罵了一句,動作極快地起身走了出去,敬松連忙跟了出去,看到英王的耳根都氣得紅了?傻人偻毺幙,英王又恢復(fù)了那種面無表情的樣子。
英王一直埋著頭往前走,走了很久,才突然停下來轉(zhuǎn)過身對著他說:“傅叢一世聰明,生的幾個兒子也各有所長,可惜晚節(jié)不保,老了生了個蠢豬一樣的女兒,也算他早有先見之明,取名為珠。”
語氣刻薄得很。他以為又是一個看不慣傅氏的皇子,正想勸幾句,英王卻已經(jīng)不說了,皺著眉頭低聲道:“你忘了我剛才說過的話吧。我不該在背后這樣說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
是的,他忘了這句話。敬松看著綿綿如絲、下個不停的春雨,忍不住有些心驚。
如果他猜想的是真的,如果早在很久之前英王殿下就已經(jīng)看上了傅明珠,那么英王殿下一直拒絕江家這門親事就不意外了。
傅明珠還沒成親,殿下當(dāng)然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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