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第二章

明珠暗恨,飛快地道:“我無意中聽見他和人說起我來,滿滿的鄙薄輕視仇恨,他把他母妃病逝的事算在了太皇太后和我父親身上,說是就等著過門好弄死我……”低下頭去,聲音里自然而然地帶了幾分痛苦憤恨,“這樁親事還能繼續(xù)嗎?我又不是傻子!”

宇文初沒有再說話,外面也沒有朱長生離去請人的腳步聲,明珠低垂著頭,借著面紗的遮掩,悄悄去瞟宇文初,只見他沉默地坐在那里看著她,面上多有沉思之色,也不知道信沒信。

他一定會信的。明珠心想,她縱然沒有提起那離奇的前世和重生,但總結(jié)起來她和宇文佑的恩怨大概也就是這么一回事。至于周貴妃和太皇太后的那樁公案,宮中誰不知道呢?所以她的解釋是合情合理的。

宇文初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明珠以為他會就此事發(fā)表點什么看法,他卻沒有,而是聲線平直地道:“第三個問題,你給半剪的那張圖紙是從哪里得到的?”

“你說什么?什么圖紙?”明珠差點沒跳起來。她想到偷了圖紙的人是他,想到他可能會對那圖紙感興趣,卻沒有想到他會采用這樣單刀直入的方式把事情直接挑明了說。因此,他對她的態(tài)度,剛開始時的輕視和不喜以及刁難才是真的,后來的勸服和使人幫她看病送藥都是假的,前面兩個問題也只是為了這最后一個問題鋪墊的。

他并不是她印象中那個穩(wěn)重周到、老成圓滑的英王,他有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明珠突然很感謝眼前的那一層面紗,它可以很好地阻擋宇文初的視線,可以讓她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根據(jù)他的神情來揣測他。

宇文初從懷里取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圖紙,攤開了放在他和明珠之間,“你明白我在說什么!

明珠裝腔作勢地翻了翻,斷然否認,“我不明白。我沒給過半剪這樣的東西!彼浀煤芮宄,她給半剪這東西時只有素蘭在場,其他人一概不知。就算是宇文初昨天早上偶然偷聽了她和半剪的對話,也只能根據(jù)談話內(nèi)容推測出她給了半剪一樣?xùn)|西,再和半剪打了個賭而已,并不能就此判斷出這東西就是她給的。她抵死不認,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樣。

宇文初笑笑,將手輕輕擱在圖紙上,非常篤定地說:“不,就是你給的,你很明白是怎么回事。”

明珠斷然否認,“我不知道!边@樣重要的東西,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的。

宇文初突然伸出手去,輕輕把她的面紗揭了起來,“你知道,這上面的字是你寫的,畫是你畫的!

他二人離得如此近,近到她可以聞到他指尖飄來的淡淡沉水香,近到她可以數(shù)清他半垂著的睫毛,看清他瞳仁里的倒影。他專注地看著她,就像是他從黑暗里走出來時,看向她的那種專注又從容的目光。

明珠突然覺得很是尷尬和緊張,猛地往后讓了讓,揮手打落宇文初的手,惱羞成怒,“你這個人怎么回事?不知道非禮勿視的道理嗎?誰許你碰我的面紗?我和你很熟嗎?”

“你的反應(yīng)越強烈就越證明你心虛。”宇文初面無表情地收回手,端然而坐,“我曾經(jīng)在太皇太后那里看到過一幅畫,宮中后妃都很是稱贊畫者技藝出眾,意境超然,字也寫得特別好……那是你畫的!

有細小的汗珠從明珠的鼻尖冒了出來,這圖紙是她親手所作,上面的字也都是她親手標(biāo)注,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圖和她有莫大的關(guān)系。她太急于求成了,可是半剪和她原本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他和她上輩子一點交集都沒有,他們沒有共同語言,沒有相同的興趣愛好,如果她的誘餌不夠甜美,又如何能吸引并留住半剪這個在今后的局勢中起到重要作用的人呢?

一切只源于這個半路殺出來,并且多管閑事的宇文初。誰會想到他不但好奇得過了頭,還通過一幅畫就記住了她的字?是天要滅她,并不是她太蠢。

明珠兇狠地盯著宇文初,只恨自己沒有殺人滅口的能力。她開始后悔,應(yīng)該把此事告訴傅明正,再由傅明正來對付宇文初的。

宇文初挑了挑眉,“事實如此,你有什么話要說?”

橫的不行就來豎的,明珠厚著臉皮,破罐子破摔地道:“真是奇怪了,你一個大男人,無事去瞅人家姑娘的閨閣之作做什么?還記下了我的筆跡和畫風(fēng),從這么一幅毫無風(fēng)格所言的圖紙中也能看出我的蹤跡,莫不是,你其實暗戀著我?這樣不好吧?”

“你果然臉皮夠厚。我記得王羲之的字、吳道子的畫,難道也是……”宇文初說不出“暗戀”那兩個字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譏諷道,“溫良恭儉讓,你有什么?怎么就敢以為別人都覺得你好?”他換了個詞,覺得這詞說起來怎么都比明珠之前說的那個要順口許多。

明珠站起身來,毫無形象地輕輕打了個呵欠,無賴地笑著:“我什么都沒有,只剩下一顆黑心和無數(shù)驕橫,所以離我遠點,否則我就告訴太皇太后,我看上你了,非你不嫁!你猜宇文佑會怎么著?”說到最后一句,她往他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伸出一只尚且?guī)е鴭雰悍实陌啄坌∈,輕輕撫了撫他衣袖上的褶皺,磨著牙,輕聲道,“剛好,我的鞋子在你手里,你想拿去給我母親就拿去吧,多么好的證明呢!

宇文初垂眸盯著她的手,淡緋色的袖子滑到雪白的手腕之下,手腕內(nèi)側(cè)往下二寸的地方,一顆小小的胭脂痣紅得耀目,猶如雪地里盛開的一朵紅梅。他莫名生出些感慨和觸動來,幾乎想要去觸摸那顆小小的胭脂痣。

明珠卻已經(jīng)收回了手,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旁,斜睨著他,語氣不善,“英王殿下,三個問題都問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不等他回答,她已經(jīng)迅速卷起幾上的畫卷,裙裾飄飄地往外走了,“堂堂的親王也會做賊,傳出去可要貽笑大方的!

宇文初沒有阻止她,靜靜地端坐在榻上目送她走了出去。

明珠沒想到她居然這么輕松就走出來了,宇文初居然都沒有說一句留她或是威脅她的話語。她遲疑地回頭去看,只見宇文初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靜坐在那里,唯有一張臉掩藏在陰影中,看不清神色。

管他呢,還真當(dāng)她是泥捏面糊的性子了!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狗急了還會跳墻呢,她就是這么不要臉不要命,他要怎么樣?惹急了她,她真做得出來。人有百種活法,她要活得肆意張揚。

朱長生像一只在洞口探頭探腦的耗子,虛偽地笑著和她打招呼道:“傅姑娘這就要走了嗎?”他的聲音不小,仿佛是在有意提醒里頭的宇文初,要不要就這樣把人給放走了。

宇文初一直沒有發(fā)聲。

明珠挑釁地朝朱長生抬起下巴,招呼素蘭,“我們走!”

她走得飛快,在梯子上留下一串“噔噔噔”的足音,朱長生給藏在暗處的人使了個眼色,示意趕緊跟上去,他自己則轉(zhuǎn)身走到門前,低聲喊了一聲,“殿下?”

宇文初的手平放在茶幾上,素白的袖口褪到肘彎處,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的一顆紅痣。不偏不倚,剛好就長在和明珠那顆痣同樣的地方。他垂著眼看得專注,并不搭理朱長生。

朱長生沒看到過明珠手腕上的痣,當(dāng)然不明白這顆痣有什么好看的,只能恪盡職守地問:“殿下,由著傅姑娘拿走那圖紙,會不會打草驚蛇?”

宇文初淡然道:“那半張殘圖我拿著也沒用,打草驚蛇未必是壞事,至少傅家會因為擔(dān)心泄密而加緊制作出那東西來,可不比咱們瞎子摸象更來得便宜嗎?”

山道有些崎嶇,幾縷淡淡的月光透過道旁高大的喬木落到青石的山道上,總讓人沒來由地生出幾分悵惘之意。明珠小聲地抱怨了一句,“人模狗樣的東西!”

素蘭沒聽清楚,“姑娘說什么?”

“我說這位英王真是個聰明的好人!泵髦榧傩市室恍Γ冻鲆慌叛┌渍R的小牙。尋常的人,是不會看到一張殘圖就明白這是一件厲害武器的,可是宇文初不同,他不但發(fā)現(xiàn)了這張圖,還嗅覺敏銳地查到她與這張圖的關(guān)系。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她很好奇,宇文初在那場爭權(quán)奪利的大戰(zhàn)里,究竟扮演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但可以想見的是,他絕對不會是什么善茬兒。

素蘭不太明白明珠的意思,很是直觀地道:“可是他沒有還姑娘鞋子!

不還也沒什么,明珠不以為然。大家都是明白人,宇文初賣弄許久,為的不過是她手里這張圖紙,不是因為和宇文佑兄弟情深而為難她。所以,他和宇文佑之間應(yīng)該也是面合心不合的,說不定那位恃寵而驕的周貴妃還曾經(jīng)給敏太妃和他下過絆子呢。

他把她叫到這里來,不外乎兩個目的,一是示好,表示他不但不會干涉她悔婚的事,甚至還會為她提供方便,例如那位說她被傷了內(nèi)腑的唐春來大夫和他下的那個診斷,將會幫助她力證宇文佑的暴虐和不可嫁;二是告訴她,他知道了這張圖紙的存在,想要分一杯羹。

世人逐利而生,他想要討得好處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為什么會這樣迫不及待地向她露出爪牙?像宇文佑那樣一直藏在暗處,等到關(guān)鍵時刻再露出爪牙給敵人致命一擊不是更好嗎?宇文初不像是沉不住氣的人啊。

明珠站住腳,回過頭去看向那幢被掩映在竹林里的小樓。二樓的燈光已經(jīng)熄滅了,雪白的月光照在房檐和林梢上,就像鋪了一層薄薄的雪,竹林輕響,檐角的銅鈴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四處靜謐極了,就好像她剛才和宇文初的那一番針鋒相對根本就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明珠心里生出一種難以言述的奇怪感覺,覺得自己好像是錯過了什么要緊的事?擅慨(dāng)她想要揭開那層輕紗,卻總是抓不住實際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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