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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三月的漠北,正是鮮卑族賽馬的好時節(jié)。賽馬場上,最健壯的勇士們齊聚在此,共襄盛會。

“駕—”

一襲紅衣的蒙面女子縱馬狂奔,超過了場上所有的男人,她便是班超遺落在塞外的小女兒班淑,草原人親切地叫她“阿淑”。突然,有人想把阿淑撞下馬來,她靈活地避過,一鞭子抽向那人,白了一眼道:“想超過我,下輩子吧!”那人當即跌下馬去。

一陣疾風,吹落了阿淑的面紗,露出一張清麗的面龐。凝脂一般雪白透亮的肌膚,兩彎細長濃密的黛眉之下,是兩潭清澈的湖水,那樣干凈卻又那樣脆弱,仿佛被多看兩眼,就會破碎,會溢出清亮的珍珠般的淚水。小巧的口鼻以及唇邊兩個俏麗的酒窩,令這張面龐多了江南女子的活潑與靈秀。陽光下,能清晰地看見她唇邊那細細透亮的絨毛,像小動物般可愛幼嫩。凝視著這張臉,如果你覺得她是一只柔弱無力隨時可以被獵人活捉的小兔子,那你可就真被騙了……

“阿淑,原來你才是草原上的小烈馬!”后面有人大喊,場上頓時一片哄笑。

阿淑一蹙眉,用手抹了抹鼻尖的汗珠,分神的剎那,一個人瞬間超過她。

已經快接近終點,阿淑還是落后那人半個馬身。眼看對手就要摘到終點的那朵紅花,阿淑靈機一動,揮動長鞭,搶先將紅花卷到手中!其他人還沒回過神兒來,阿淑已經策馬沖過了終點。

其他的勇士們一片唏噓。

阿淑沖著臺上的燕大人喊道:“大人,比賽的規(guī)矩是誰先騎馬拿到紅花,就算誰贏,是不是?”

看臺上的燕大人氣得牙根癢癢,將輸?shù)舻氖畠山鹱优脑谧郎,半天才道:“沒錯!”他一揮手,大聲道,“今年的賽馬,還是阿淑第一!”

場下觀眾爆發(fā)出一陣歡呼,阿淑得意地跳下馬來,甩動著手上的紅花。

遠處有位銀發(fā)老者縱馬而來,揮著馬鞭大聲道:“阿淑!你爹的信到了!”

眾人讓開一條道,阿淑忙跑過去,抽開絲絹,居然真是那漢朝父親的來信!信上說班超病急,渴望見女兒一面。

阿淑從懂事起就在等父親的這封信,她的母親疏勒王女曾告訴她,她的父親是草原上最勇猛的獵手,是整個大漢朝的驕傲,是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的眼睛像海一樣深,像墨一樣黑,堅毅,深遠,有飽讀詩書的沉淀,也有拔刀相助的熱情。在阿淑的童年記憶里,父親就是遙不可及的神話,是草原上難得一見的神鷹,是住在天邊的謫仙,是永遠會護佑迷路小女孩回家的星宿。當然,父親,這個讓阿媽愛了一生、等了一生的男人,是阿媽歌謠里永恒的詩篇。

現(xiàn)在,她這匹草原上的小野馬終于可以回到自己的馬群認祖歸宗了,終于可以替死去的母親帶去她一生的愛與等待了!想到這兒,阿淑迫不及待地拉住送信的老者道:“忠叔,我們這就出發(fā),回中原!”阿淑策馬揚鞭,和忠叔穿過賽馬場,漸行漸遠。

氈房外的老人唱起歌謠,草原盡頭,一只鷹低低地飛過。

離開草原已兩日,一直趕路的阿淑和忠叔這才停下小憩,忠叔架起火來烤肉。

不遠處,有兩駕華麗的馬車和一頂漂亮的帳篷。

阿淑從馬車那邊拿著一個酒袋走了回來。

忠叔警惕地問:“他們是哪兒的人?”

阿淑道:“也是去長安那邊的,他們自己說是商隊,但我聽著倒像是烏孫那邊的口音。放心吧,肯定不是壞人!

她一指遠處從馬車上走入帳篷的蒙面女人,“喏,她就是領頭的,看到咱們送了塊肉過去,就馬上還了壺酒回來呢!

忠叔瞥了一眼,那蒙面女人溫柔嬌弱,氣質典雅,不似一般人家的夫人,想必身份尊貴。

阿淑打開酒壺猛喝了幾口道:“好喝!真香!”

忠叔蹙眉勸道:“姑娘—”

阿淑道:“行了,等到了中原,我一定不這樣了。忠叔,就讓我再自由幾天嘛。”

忠叔無奈道:“你喜歡喝酒,我攔不住,但你是班家正正經經的大小姐,班家可是大漢的百年名門,你祖姑奶奶是侍奉過先前成帝的才女班婕妤,你爺爺班彪續(xù)寫過《史記》,你大伯……”

阿淑從小就聽這些故事,早就倒背如流了,可忠叔還在嘮叨。她懷疑是不是人老了都會變成這樣,難道那個漢朝爹爹也嘮叨?阿淑轉過身假裝在聽,沒一會兒就睡著了,鼾聲竟蓋過了忠叔講故事的聲音。

忠叔無奈地嘆了口氣,替她蓋上衣服,自己也和衣而睡。

夜色清涼,黑暗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忠叔驚醒道:“什么人!”

馬車那邊的侍衛(wèi)被驚動,再一看帳篷外一侍衛(wèi)已被殺,其余侍衛(wèi)大喊道:“有刺客!保護夫人!”他們立刻和刺客混戰(zhàn)起來。

忠叔拉著剛睡醒的阿淑準備逃走,但被一個刺客發(fā)現(xiàn),一刀刺向阿淑,忠叔趕緊擋在阿淑身前。阿淑回身一看,忠叔已經嚴重受傷,不能繼續(xù)行路了。

忠叔道:“姑娘,趕緊走!別管我!”

另一邊,刺客已被擊退,侍衛(wèi)們也傷亡慘重,大隊人馬決定打道回府。領頭的貴族女子看到受傷的忠叔和痛哭流涕的阿淑,深感抱歉,畢竟刺客是沖著他們來的,卻連累了阿淑。

貴族女子想了想,道:“這樣吧,阿淑姑娘,我們照顧老伯回鮮卑,你放心去涼州。而且,我暫時去不了洛陽,你要是經過,能不能幫我?guī)Х庑牛俊彼斐鍪,手中拿著一卷捆好的絲絹,“我和洛陽的家人也有好幾年不通音訊了。你就說,這是莫愁的信,他們就知道了!

為了不誤行程,忠叔讓阿淑應下,阿淑只好默默點頭,接過信。

她拱手辭別貴族女子,回身向忠叔搖搖手,一抖韁繩,縱馬而去。驕陽中,阿淑的身影越來越小。

阿淑日行千里,疲累之極,過黃河坐渡船時,不小心連人帶包袱都落了水,人雖然沒事,包袱卻再也找不著了,只撈得一卷殘破的泡水絲娟,依稀可辨認出“城……西 ……府”這仨字。

阿淑一路輾轉來到扶風,下馬走近一座府邸,門口的牌匾上寫著“定遠侯府”四字—正是班府,卻看到班府門前高高掛起了“喪”字的白燈籠。阿淑繼續(xù)往里走,發(fā)現(xiàn)全府上下都在哀悼,她這才知道自己的生父已于十天前駕鶴歸西了!

阿淑驚異萬分,她多想見生父一面啊,多想親耳聽他叫自己的名字,此刻,她只恨自己來晚了。

靈堂內安靜極了,聚集了眾多族人和賓客,賓客中有朝中重臣,也有遠道而來的匈奴族人以及在京城的胡商,這些人中大部分都受過班超的恩惠,但也有一部分是畏于班家的勢力,另一小部分朝臣一向嫉妒班家,此時是來觀望的。幾撥人分道而站,氣氛除了肅穆外還有些暗流涌動。

阿淑穿過人群,看到靈位,一下子就跪倒在地,想起自己這十余年沒見過父親的生活,不禁跪在地上慟哭起來。

族長看到阿淑的胡女打扮,疑惑地上前道:“哭喪時辰已過,莫打擾古人安息,還望這位胡人姑娘諒解!”

阿淑一愣,小聲道:“對不起,我太著急了。我不是什么胡人姑娘,我是班超的女兒,此次前來就是為了認祖歸宗的。”

這句“班超的女兒”一出口,引得眾人一片訝異。前來吊唁的賓客們更是驚奇不已,沒想到班大人竟有如此多的桃花際遇。班超生前雖久居西域,但位高權重,即便駕鶴西去,家族勢力卻還在,朝中嫉妒班家的人著實不少,阿淑的到來,可算是被今日來的心懷叵測的那部分朝臣逮了個正著。魏大人心想:“看來這班大人鎮(zhèn)守西域是假,泡西域美女才是真。”

魏大人上前扶起阿淑,道:“哦?你可是從西域遠道而來?是哪個部落的?”

阿淑見魏大人和顏悅色,對她極其親近,便應聲道:“我是鮮卑人,但我父親是漢人,阿媽說我父親是最英明的漢人,是所有漢人的驕傲!”

眾人一聽小姑娘的這話,多是想笑,卻又掩飾住。

魏大人趕緊打斷她,“姑娘不可妄語!沒有比當今圣上更英明的人!”

阿淑還想辯駁,族長上前呵斥她道:“我不知你此來是何目的,但我從未聽說班大人有個鮮卑女兒,這里所有的族人都未聽說!所以請姑娘快點兒離開,別在這里搗亂!”

阿淑萬沒想到,族長會不認她,可她的所有行囊都已落水,沒有可以證實身份的信物,真是百口莫辯。

魏大人看了看阿淑道:“我倒覺得這女子眉眼處都神似班大人,連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像!班勇不就是班大人當年在西域所生的嘛,多個姑娘我看也不稀奇!都說咱班大人征戰(zhàn)神勇,就連這……啊,也神勇!大家說是不是?”

幾個大人連聲附和,班家族人自覺難堪,族長憤憤然道:“這姑娘無憑無據(jù),不足以為信!再說班勇之事,當年班大人久居西域,有個二夫人又如何!魏大人也征戰(zhàn)過西域,卻被匈奴人嚇回來了,這事您可記得?”

魏大人臉憋得通紅,不再言語。

族長帶著阿淑走出靈堂,低聲呵斥她道:“當年班大人久居西域,不顧祖訓,娶蠻婦為妻,此事已經讓我班家受盡了嘲笑!如今班大人已去,無論如何,我班家血脈是純正的!你想以胡人血統(tǒng)混亂了我班氏血脈,讓我班家百年清名再次蒙羞么?!記著,不管你是真是假,為了班家的名聲,以后再也不許說自己姓班!”

眾人將阿淑趕了出去。

眼見日影西斜,阿淑在門外又磕了一個頭,這才艱難地站起身來。她的馬挨了過來,阿淑摸著馬頭,傷心極了,喃喃低語道:“爹爹已經去了天國,這世上除了忠叔和這匹馬,就真的只剩我一人了!

一個老者悄悄走出來,道:“誰說的,你還有個哥哥班勇呢!現(xiàn)在他在洛陽做軍司馬,剛回來奔過喪,本來是要丁憂的,可太后娘娘因為有要緊政事,就酌情召了他回去。”

阿淑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老者道:“總之,你哥哥官職不小,你還是先和他相認,以后再慢慢找法子認祖歸宗不遲。這是我的名刺,你拿著去京城,班府的人自然會放你進門的!

阿淑接過名刺,父親雖然去世了,可還有個哥哥,一母同胞的哥哥!

阿淑謝過老者,直奔洛陽。

幾經周折,阿淑終于來到了京城洛陽,沒出過草原的阿淑看到繁華的洛陽城,有些目不暇接。她走走停停,突然在一張告示前張大了嘴巴,這是一張三天前的告示,告示上寫著“著軍司馬班勇,即刻帶兵出征……”此刻,又餓又累的阿淑坐在了旁邊的包子鋪,她想去追趕出征的隊伍,但轉念一想,行李都落入水中,萬一班勇也不認她,她又空口無憑,該如何是好?

隔壁桌子的兩人在聊天,說是皇上的叔祖父南陽王前日從馬上跌落,摔了個半身不遂,現(xiàn)在王府四處廣征良醫(yī),如果誰能治好南陽王的病,就可進宮。

“進宮……”阿淑默念著,突然想到:對了!爹不是在信里說,他把和我相認的事情,寫在那卷《西域記》里了嗎?只要找到那卷《西域記》,不就有憑據(jù)了嗎?但據(jù)說那本《西域記》早已獻進宮里的蘭臺了……進宮去找到《西域記》才是此刻唯一的辦法!

阿淑雖沒給人治過病,但略懂醫(yī)術,草原上哪家牲口生了病,主人都會找她,想到這兒,阿淑信心滿滿。

“老板,再來五籠包子一壺茶!”阿淑邊吃邊喊道。桌上已經壘起了好多盤子,旁人都驚詫這姑娘的好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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