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第四章

老白的目光再次迅速巡視一圈屋里的彩民。小孫正在看著他倆,老白的目光掃過來,小孫急忙把臉扭向走勢圖。小閆冷冷地斜眼看著,老白看看他,他不露聲色,好像是在看老白,又好像是在看老胡。老張大丘干脆連看都不看他們,只顧低頭劃著直線曲線。

老白又擦了擦臉和額頭,幾乎是在胡亂地抹拉。抹拉完,用力攥著手里那張已經(jīng)濕漉漉的衛(wèi)生紙,衛(wèi)生紙濕成了一團。他沒有把紙團扔掉,也許是忘記扔了,就那樣攥著,他白嫩的胖胖的手指關(guān)節(jié)一節(jié)節(jié)繃緊著,一條水線從他緊攥著的那只手中淌下。

老胡掏出煙,抽出一支,扔給老白,“老弟,來一袋吧,咱倆也算是老朋友了!

老白彎腰撿起煙卷,放在桌子上,長長地出口氣,說:“老哥,我不抽煙,彩票站也不能抽煙啊,這么多紙!

老胡自己點上一支,一邊抽,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老白:“老伙計,你那個低保年審該辦好了吧?我的還沒辦妥。奶奶個腳,又不是申辦,是復(fù)查,復(fù)查還橫挑鼻子豎挑眼,辦個事兒咋恁難哩!”

老張大丘扭頭看看老白,又低頭在紙上劃拉。老白也看看他倆。

突然,老白好像生氣了,聲音卻不高,“老哥,你開著彩票站,咋著一月也得收入個五六千吧?聽說有的還能弄萬把塊,你符合條件呀,咋還辦低保!”說到這兒,老白又笑了,“小心點兒,說不定我會舉報你!”

“哈哈哈哈!你舉報我,我還舉報你哩!你符合條件呀?你要是沒錢,你會天天買彩票?還不就是那么回事兒?人家開著小車領(lǐng)低保的多的是,俺原先那個廠的廠長科長經(jīng)理會計,家里開著工廠,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好幾套,就那,不耽誤人家領(lǐng)低保,從一開始就領(lǐng),領(lǐng)了十來年了!

大丘看看老胡,看看老白,低聲罵道:“他媽的,我們原先的廠子也是這樣。過去不掙錢,成了廠長會計幾個人自家的,第二天就掙錢。那些人都掙了金山銀山了,照樣領(lǐng)低保,還顯擺,又夠手機費了!

老張也跟著說:“我們原來的廠子也是這樣。開著小車住著大房子的領(lǐng)低保,沒飯吃的辦不成。媽的!”

小孫吐吐舌頭,“乖乖!還有這事兒呀?有點不可想象!

小閆說:“要不咋說你嫩呢?人生是咋回事兒都沒鬧明白,還研究彩票哩!研究一萬年你也中不了!”

“去一邊吧!你一說話我就覺得冷颼颼的,像墳?zāi)估锎党鰜淼年庯L(fēng)。我沒鬧明白人生,你鬧明白了也行?你恁明白,咋著彩票也不中呀?”

老胡想了想,看著老白,說:“唉,老伙計,說句心里話,要真靠低保過日子那是實打?qū)崄G人,開著小車領(lǐng)低保,有吃有喝但夠條件領(lǐng)了低保,不但不丟人,還光彩,這就是本事兒。誰要是舉報人家,肯定也不是因為啥毬毛正義真理五講四美,只是眼紅人家,小心眼,用年輕人的話說,偏激!

老白呵呵笑笑,“和你開個玩笑,能真的舉報你呀?我還怕你舉報我哩!”

“還是呀!所以說,領(lǐng)低保沒啥丟人,還不就是那么回事兒?”

老張大丘相互看看,兩人幾乎一起皺皺眉,沒說話,低頭繼續(xù)描描畫畫。

老白長長地出口氣,他比剛才平靜多了,“也是,咱廠子改制了,下崗失業(yè)了,按照國家文件規(guī)定,下崗職工都夠格申領(lǐng)低保,夠格還不申領(lǐng),那是傻屌,不領(lǐng)白不領(lǐng)。”

“說的是呀!該領(lǐng)不領(lǐng)是傻屌,不該領(lǐng)也領(lǐng),是高人,反正都是國家的錢,又不是占的哪個人的便宜!

老張看看大丘,大丘看看老張。老張說:“大丘,明白咋回事兒了吧?”大丘說:“明白了又能咋著?誰有本事誰沾光,誰讓咱沒本事!”

老白看看老張大丘,臉上竟露出一絲得意。他扭過頭,對老胡說:“老哥,你剛才說那話我聽著順耳,國家的錢,不是占的哪個人的便宜,不領(lǐng)白不領(lǐng)!闭f完,他站起身,對老胡說:“老哥,不和你嗙空兒了,我還有事兒,得抓緊回去。給我打一注!

老白順嘴說了一組號碼,還是守號。老胡打了彩票,咋呼道:“就這一注啊?多打幾注唄!一個月低保三百多,都打了,反正咱也不是靠低保過日子。”

老白沒說話,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接過彩票,對老胡說了聲,“得抓緊回家了,老哥,明天再來和你嗙空兒!”說著,扭頭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對小孫小閆老張大丘和其他彩民說,“走了,彩友們,祝大家今晚就中特等獎!”走到門口,老白的腳趟著一只椅子,他趔趄了一下,回頭僵硬地笑笑,嘴里嘟囔了一聲什么,出門拐彎,沒影兒了。

老胡望著門口,嘿嘿笑笑;小孫望著門口,回頭看看老胡,也嘿嘿笑笑;老張大丘無動于衷,低著頭,在紙上描來劃去;小閆還是陰陽怪氣地冷笑了一聲,沒說話,茫然地盯著走勢圖……

第二天,小胡彩票站沒出現(xiàn)老白的身影……

第三天,老彩民們也沒看到老白的身影……

一個月后,小胡考完公務(wù)員,落榜了,就又接替了他爹。他也一直再沒看到過老彩民白老師……

退休干部白老師或者彩民老白、低保戶老白這個故事發(fā)生在小胡彩票站,卻是在小韓彩票站由小孫小閆講給大伙兒聽的,老張大丘也參與了講述,不過,他倆插話不多。

小胡那小子除了和白老師聊兩句,和小孫小閆老張大丘那幫老彩民不大搭腔,白老師沒影兒了,小子也就懶得搭理其他彩民,每天還是掛著耳機聽音樂、玩游戲。小胡不喜歡說話,老彩民們在小胡彩票站也就不敢暢快地研究;不敢暢快地研究,不但不利于中獎,買彩的意義也就消減了大半,可能還是消減了彩票對于彩民們事實上的主要功能。慢慢地,大伙兒就一個接一個換防到了鐵東小區(qū)東門的小韓彩票站。

小韓彩票站經(jīng)常值班的,不是小韓,小韓是彩票站老板,他同時還干著其它生意,就雇了個賣彩票的,小雨。小雨和小胡年齡差不多,也喜歡掛著耳機聽音樂,但也喜歡說話,喜歡和彩民們一起研究走勢,因為他自己也是個資深彩民,用他自己的話說,每天拿出工資的十分之一買彩票,中了大獎,龜孫才給小韓打工。給誰打錯了,人家不要,小雨就買單裝起來,有一次還中了四色圈三等獎,三千塊。老彩民們攛掇著小雨請客,小雨罵罵咧咧地說:“奶奶的腿,買了八年了,就中這一回兒大獎,本錢的零頭都沒撈回來,還請客哩!等著吧!”

小閆小孫說起了小胡彩票站的老白,“小雨,老白來你這兒買過彩票沒?”小孫問。

“老白?哪個老白?”

“就是長得白白凈凈愛穿身白褂子白褲子的那個老白,對了,就是那個看著像退休干部的老白!”老張搶先回答。

“他呀!剛過了年來過,到這會兒大半年了,人影兒都看不見了,好好地突然就不來了!

“他為啥突然就不來了?”大丘低聲問。

小雨想想,“可能原先在這一片兒住,后來搬家了吧?也可能不是因為這個。對了,想起來了,有一回,一個以前從沒來過的彩民進來和老白打招呼,說起了低保廉租房啥的,看老白的表情,好像不大愿意讓別人知道他吃低保住廉租房。好像就是從那兒以后,就不見他來了?粗彩莻愛面子的人兒?,吃個低保算啥呀?用低保買彩票,就是為了將來不再吃低保。多大的事兒呀?”

老張和大丘輕輕點點頭,但沒說話。小孫笑嘻嘻地說:“呵呵,你說的像繞口令,不大能聽明白!

其實,第二天下午兩點,小胡彩票站左等右等不見白老師,小閆就問了老胡:“胡老板,你看,你不小心揭了人家白老師的底,人家不好意思來了吧!

老胡有氣沒力地笑笑,說:“老白都小五十兒了,會像你們小青年兒那樣愛面子?他可能有事兒不來了。再說了,領(lǐng)低保就是窮光蛋呀?領(lǐng)低保就是靠低保那仨核桃倆棗過日子呀?我還領(lǐng)著低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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